2024年11月29日
张铁鹰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南园和北园,各有一条5000米长的跑道,酱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每日都有不少跑步的人。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文学评论家、散文家李敬泽先生,就是这些坚持跑步者中的一员,几年前,他还出版了随笔集《跑步集》。《跑步集》中有一篇《我可能成为一棵鹅掌楸》。李敬泽先生说,有一天,他从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北园跑完步,往回走的路上,接到一条微信,要他给出一个接下来拟作文学演讲的题目,“再不给题目就来不及了”。但当时,他确实还没想好题目。看微信时,他正好走到一座过街天桥上,“脑子空空荡荡,抬眼一望,看见了那三棵树,用鲁迅的笔法来写:左边那棵是鹅掌楸,右边那棵是鹅掌楸,中间那棵还是鹅掌楸”。于是,他就向对方报了讲座的题目,叫作《跑步、文学、鹅掌楸》。他在讲座中说:“就是这样的三棵树,长在道路中间铁栏围起的绿地上,两边都是车行道,所以人过不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每次跑完步,我都要在天桥上看它们一会儿。”
那一次讲座,李敬泽先生由三棵鹅掌楸谈到跑步,谈到文学,谈到人与地球,还谈到“我也可能成为一棵鹅掌楸,成为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
在《我可能成为一棵鹅掌楸》一文中,李敬泽先生写道:“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从昌平向南坐上快3,在仰山桥站下来,抬头望望那三棵非常漂亮的树。”结果,《跑步集》出版后,有读者专程到国家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去看那三棵鹅掌楸。只是“零距离接触”后他们才发现,那里的鹅掌楸不止三棵,而是大小十一棵。于是,有人不免疑惑:为什么不是三棵,而是十一棵呢?是不是李敬泽先生的记忆发生了差错?
我将李敬泽先生的“三棵鹅掌楸”,当作一则趣闻。笑过之后,我想到了一古一今艺坛上的两则故事。
“古”事是对于杜牧《江南春》诗的争论。“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的这首诗家喻户晓,可少有人知道,关于它,有过不同看法。明代大才子杨慎质疑此诗道:“‘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升庵诗话》)清代何文焕则批评杨慎的观点,他说:“余谓即作十里,亦未必尽听得着、看得见。题云‘江南春’,江南方广千里,千里之中,莺啼而绿映焉。水村山郭,无处无酒旗,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也。此诗之意既广,不得专指一处,故总而命曰‘江南春’。”(《历代诗话索考》)
“今”事是齐白石先生画虾。以叙事长诗《漳河水》成名的已故诗人阮章竞,生前学齐白石老人画虾。阮章竞的画作《虾》上有段文字,大意是:有一次赴宴,吃大虾,无意中数了虾身的节数,是六段,不免惊讶,因为白石老人画的虾是五段。于是,阮章竞回到家,立即查大百科,查海洋生物辞典,上面都说虾身是六段。这让他很是不解,白石老人的画明明是以实物为对象的,而且他观察之细致闻名遐迩,怎么会将六段虾画成五段呢?这一发现引得阮章竞无限感慨。
原来,白石老人早年画的虾确实是六段,后来才变为五段的。白石老人画虾的这一变化,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如实画虾,写实,宗法自然;第二阶段最重要,虾身主体简化为九笔,共画出八样:双眼、短须、长须、大钳、前足、腹足、尾,还有一笔深墨勾出的内腔。这种结构成为白石老人画虾的独有风格;第三阶段是画上的墨色不均一,笔先蘸墨,然后用另一支笔在笔肚上注水,把虾的“透明”画出来,虾一下就“活”了。
无论是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还是白石老人的“五段虾”,其实都说明了一个创作原理: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明白了这一道理,就应该知道,创作不能执着于事物的表象。正如李敬泽先生在《我可能成为一棵鹅掌楸》中所说:“文学就是要把大地上各种不相干的事情、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各种像星辰一样散落在天上的事情,全都连接起来,形成一幅幅美妙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