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萧平老师的难忘情缘

2024年11月29日

张荣起

萧平老师是名作家,又是大学教师(那时未评教授),一向文质彬彬,面容和善,平易近人。在四县作者集中于某一县集体改稿时,他虽然单住一个房间,但多数时间是在大房间里与作者一起谈稿或拉呱儿。尤其是晚饭后,他总是提着凳子,与我们坐在招待所大院里,南朝北国地聊天。他说话很幽默,不时引起在坐者的哄笑。大家围着他问长问短,总想掏出点儿写作的奥妙。他也毫无保留地讲述当初创作那些作品的背景,介绍《三月雪》中的李秀娟、《玉姑山下的故事》中的小凤等人物的原型及艺术形象的生成与塑造过程。他讲的每一个细节,无不紧扣我们这些初涉散文写作者的心弦。我们从他的漫谈中得知,他最初发表作品时,时兴用笔名,而他很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便把姓氏去掉,用“萧平”作了笔名;后来实行简化汉字,他也不为所动,依然用“萧平”作笔名发表作品。

萧平原名宋萧平,是我国著名作家、教育家、烟台十大文化名人之一,曾任烟台师范学院(今鲁东大学)院长。上世纪70年代初,萧平来到烟台任教,对烟台的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影响极其深远。今年是萧平老师逝世10周年,我与他相识相交那段日子的情景不时萦绕于眼前。

上世纪60年代,我在烟台师专(烟台师范学院前身)读函授,主修中文。那期间,萧平老师还在内蒙古师范学院任教。1971年,萧平老师调到烟台师专任教,我与他在一个偶然机会相识,并得到了他的亲切教诲,与他结下了胜于师生的深厚情谊。

那是1976年春,烟台地革委宣传部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约,要出一本《烟台地区农业学大寨散文特写集》,当时在全国是独一份。宣传部在当时烟台地区的17个县市调集了100多人的创作队伍进行创作。在我的印象中,为编一本地方性的文集,进行如此规模宏大的创作活动,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是破天荒的一次。而我有幸忝列于100多名作者之中。

4月6日,我们栖霞一行6人(含我在内有2名中学教师),在时任宣传部副部长的王天奎同志的带领下,到烟台虹口宾馆参加为期6天的动员大会。说是大会,实际是一次岗前培训。就是在这次培训中,我认识了萧平老师。培训班报到的当天,每人领到了两本学习资料,一本是《农业学大寨散文特写集编写计划》,内列36个“初拟的作品选题”、16个“增补选题”,每题附有100余字的导语;另一本是《散文选》,其中包括优秀散文、评述散文及特色短文,共计十五六篇。出席这次动员大会的,除宣传部主管领导之外,还有6位跟踪辅导的导师。萧平老师是导师之一,另外五位是赵曙光、刘少白、赵修基、张天民、哈本厚。每个县根据选题多少,到会作者为4人至6人不等。栖霞的选题有《牙山行》《朱有林》《新苗赞》三篇,每两人撰写一篇,我要写的题目是《新苗赞》。6位导师也做了分工,恰好分管栖霞、招远、蓬莱、长岛四县的是萧平老师。上世纪50年代,萧平就是誉满全国的知名作家,时任烟台师专(今鲁东大学)中文系主任。1954年我刚踏上工作岗位不久,就在《人民文学》上读到了他的小说《海滨的孩子》,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会上自我介绍说是乳山县人,竟与我是同乡,他所写的海滨孩子的背景,正是我从小生活的黄海岸边的故乡。于是,我们之间的距离立马拉近了许多。

烟台会议结束之后,我们便开始分头采访与创作,萧平老师巡回于四县之间,了解创作情况并进行技术指导。栖霞是山区,他的小孩又在栖霞插队,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相对多一些。那时的交通条件很差,自行车就是相当不错的交通工具。有一次他要到50里外的公社看儿子,不知是谁给他联系了一辆十二马力的拖拉机。望着他颠簸着远去的背影,我和写《牙山行》的孟繁涟老师相视调侃:萧平老师比2000多年前坐着木轮车周游列国的孔夫子先进多了,也幸运多了。

萧平老师是名作家,又是大学教师(那时未评教授),一向文质彬彬,面容和善,平易近人。在四县作者集中于某一县集体改稿时,他虽然单住一个房间,但多数时间是在大房间里与作者一起谈稿或拉呱儿。尤其是晚饭后,他总是提着凳子,与我们坐在招待所大院里,南朝北国地聊天。他说话很幽默,不时引起在坐者的哄笑。大家围着他问长问短,总想掏出点儿写作的奥妙。他也毫无保留地讲述当初创作那些作品的背景,介绍《三月雪》中的李秀娟、《玉姑山下的故事》中的小凤等人物的原型及艺术形象的生成与塑造过程。他讲的每一个细节,无不紧扣我们这些初涉散文写作者的心弦。我们从他的漫谈中得知,他最初发表作品时,时兴用笔名,而他很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便把姓氏去掉,用“萧平”作了笔名;后来实行简化汉字,他也不为所动,依然用“萧平”作笔名发表作品。

萧平特别擅长从众人的谈话中捕捉写作素材。有一次我说起一个学生的父亲在大学里当厨师闹出一些笑话时,他接着讲起厨师的故事,说我们胶东厨师多,故事也多。例如,清末有一个厨师在皇宫里当差,有一次他向乡亲们炫耀自己在宫里的所见所闻时说,他给慈禧家里盘锅台时,七八岁的光绪皇帝老是夺他手中的瓦刀玩,慈禧嫌光绪碍事,就呵斥道:“上街耍去,别耽误你二大爷干活!”一口活脱脱的胶东方言,硬是摁在慈禧的口头上,未待话音落地,就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萧平老师以平和之心对待每一位作者。他对每一篇作品的意见和建议,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渗透给你。在布局谋篇等大格局中,他从不动笔,也不强加给你,而是让你在他的启发下,自己回去琢磨,自己找出一条修改的路子,直到稿子写成。直到在招远招待所集中改稿时,他才逐个把作者的文稿带回房间里润色。当我取回自己的稿子后,发现他用铅笔留下了斧凿的苍劲笔迹,关键处一字之移,文章立马生色添彩,心中十分叹服。

经过半年多的相处,我对萧平老师有了很深的了解。他不仅是我写作路上的良师,也是能以私事相托的朋友。若在今天,我们肯定会经常通电话或发微信互动,而那时唯一的联系方式是写信。最近我整理旧箱底时发现,在1976年到1978年的三年时间内,我存下了7封萧平老师的来信。这些信件从某一个侧面折射出萧平老师那一阶段的工作和生活状况,也是萧平老师对我的教诲与信任的见证。

萧平老师的信,如同他的作品一样,没有半句空话废字;又如他的人品,没有丝毫虚言客套。有一说一,就事论事,字里行间渗透着对我工作和业余写作的关心。尤其是“文革”结束之后,他多次提到“教师职业将会受到尊重,英雄将有用武之地”;在业余写作方面,他更是对我大加鼓励:“希望你继续写。一次成功是没有的,只要坚持下去,就会结出丰硕的果实。”这些谆谆之言,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他同鲁迅、老舍一样,关心青年文学爱好者,他就是我心中的鲁迅、老舍。

为了不辜负老师的厚望,我从那时起,几十年来从未放下手中的笔。可惜直接受老师的指导、教诲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1976年10月中旬,100多名作者集结于福山县招待所定稿,未待结束,形势就发生了巨变,全国卷入了大庆贺、大批判的潮流中。

此后虽然继续与老师通了两年信,但见面的机会少了。记得先后去过他家两次,一次是1978年春节前夕,把他托我买的一麻袋玉米送去,在他家住了一宿,吃过他儿子做的手擀面;另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他刚当上烟台师范学院院长不久,我去看过他。此后,一来他的工作繁重,忙得不可开交,我怕打扰他的正常工作;二来我卷入了应试教育的日夜拼战之中,再也不能帮他做点什么事;更重要的是,萧平老师对我的期望值太高,第一次就把我的习作推介到《人民文学》杂志社去,而且希望我结出丰硕的果实。我一直在想,待我写出世人瞩目的作品来,一定去向老师汇报。然而,一年年过去,山东的专业作家高手如云,像张伟、矫健这些领军人物,都出于他的麾下,成果闻名遐迩;同是他的弟子,搞业余写作、取得骄人成果的人也层出不穷,足以组成一个连队。相比之下,我一直没结出丰硕的果实,更显得矮人一截,所以始终无颜去见老师,只能按时向老师身边的文友了解他的情况,并拜托代为问候。

谁知未待我有所成果,却突然传来老师逝世的噩耗。他的谢世,使教坛失去了一位重量级的大师,使文化领域失去了一位宿将巨擘,使他的弟子、粉丝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宗师文友。受过他教诲和关爱的我,听到他逝世的消息,更是悲痛不已。今逢老师逝世10周年,沉淀了多年的往事,频频显现,难以自抑,谨以此文缅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