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
倪显庭(1873年—1933年),又名倪承璐,祖籍为浙江萧山县,出生于北京的一个官宦家庭,少年时代考入京师同文馆。他在这所官办的洋务学堂读书的同时,也接受了清末新政时期各种新思潮的熏染。1903年,倪显庭来到烟台,经人保荐在英国驻烟台领事馆担任英文秘书一职。他心中有浓厚的民族意识,又目睹国家孱弱、政府腐败,在寻找民族自救自强的过程中,丢弃了立宪改良的幻想,转而投身推翻满清的革命。他在烟台秘密加入同盟会,成为革命党人。1911年11月12日,烟台的同盟会员秘密联络,发动起义并取得成功。
倪显庭作为外乡人,在清末民初艰难的社会转型中,投身烟台的社会改造,热心大众公益,大凡教育、文化、实业、慈善等项事业,都留下了他的印记。
参加烟台举义
1905年,为了培植革命党人,积蓄反清力量,同盟会员谢鸿焘、徐镜心等在烟台创办东牟公学,倪显庭深受影响。
1911年11月12日晚,经过周密的策划,栾星壑、王耀东、李凤梧、宫锡德、丁训初、倪显庭、孙嘏臣等十八位志士(史称十八豪杰)在栾星壑的统领下,发动起义。他们先是迫使驻守东西炮台、海防营的警卫队支持举义,然后兵分三路,一路控制了大清银行,一路占领电报局,一路夺取了道台公署,烟台辛亥举义取得成功!
起义军当晚推举王传炯为山东军政府总司令官,万坤山为行政官,李星轩为民政官,张成卿、澹台玉田为财政官,倪显庭为外交官。13日凌晨,起义军电告上海都督陈其美,宣布烟台独立并成立山东军政府(后改为烟台军政分府)。
烟台首义之举,极大鼓舞了志在反清的革命志士,并在山东各地引发了连锁反应。13日上午,福山县“因本埠归民军占领,当即于城四门悬挂白旗,上书‘民立’字样”,宣告归顺军政府;同日,万坤山携吴仲芬至海军学堂,劝其归顺;14日,“奇山所民团在四座城门悬挂白旗,并东庄一带民团也挂白旗以表归顺之意”;14日,外交官倪显庭代表山东军政府照会驻烟各领事馆:“贵国官民生命财产驻在烟台者,本军政分府应一律派兵保护,各国领事相为严守中立。此埠义举事均一律应请贵领事一律承认,以便维持本埠治安。”同日致函东海关税务司:“本军起义各界投诚,仰贵关照常办公勿紊,嗣安定秩序即派员到贵关检查一切。”随后,军政府司令官王传炯连发两份安民告示,并下令派40余名士兵昼夜沿街巡逻,以安民心。
烟台独立后的几天时间里,形势异常紧张。13日晚,日舰“铃谷”号以保护日侨为名,驶进烟台港;英国人也扬言将派军舰由威海开进烟台实施保护;俄国领事已调遣10名军人来烟驻防,不日将再调遣40余名军人来烟;美国海军运输舰运来60名军人,驻扎在海滨饭店,每日轮流在烟台山一带持枪巡逻;据闻法国也将派军舰来烟。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外国驻军借机常驻烟台,不仅会导致主权丧失,还会带来无法估量的后果。面对复杂的形势,军政府甚感紧张。倪显庭利用担任英国领事馆英文秘书的便利,奔走于各国领事之间,向他们说明军政府将确保当地商民安全,同时要求各国撤出军队,不得干预烟台局势。几日后,俄国领事馆回复军政分府:“欣喜贵军政分府成立共和政体,不胜鼓舞,并承保护邻邦官民生命财产,深为感激,本领事亦表同情,当即电本国驻京钦差大臣,顷获电饬本领事,所有一切交涉一律严守中立维持治安”;随后日本领事馆也发布声明:“现接驻宁(南京)日领事电嘱严守中立等情,窃烟台独立后敝领事官无反对民军之处,乞为声明”。不久,西方各国先后把派来烟台的军人全部撤走,负责外交事务的倪显庭功不可没。
烟台辛亥举义,沉重打击了清王朝的统治,有力策应了北方的辛亥革命活动。在此期间,烟台局势平稳,百姓免受战火,倪显庭为此发挥了重要作用。
1912年8月21日,孙中山先生赴京途中,莅临烟台进行访问。上午10点,烟台官、商、军各界举行了欢迎大会。大会结束后,孙中山与烟台各界100余人共同合影留念,倪显庭也在其中。此时正值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之时,烟台同盟分会也改为国民党烟台支部,倪显庭担任支部长。
倾心社会公益
烟台开埠以来,各类学校并起,办学质量良莠不齐。倪显庭认为,“烟台学界方在幼稚时代,非在上者提倡则不能发达,非同志者研究则不能进步”,必须联合政、商、学界设立教育会,以“辅助教育行政”。
1907年5月,倪显庭联合王箸夫、谢鸿焘、陈纪云、孙嘏臣等人拟定章程,向登莱青道道员何彦升提出筹办“烟台教育会”的建议,何彦升听后即表赞同。1908年5月10日,山东提学使同意成立烟台镇教育会。
1911年12月,同盟会员刘艺舟(字木铎)等人,在东北组织反清起义受挫后,从大连来到烟台,与徐镜心等人一起,组成北方共和急进会。为筹集活动经费,刘艺舟进行筹款演出。12月14日至16日,刘艺舟等在群仙茶园首次演出由倪显庭改编的两部话剧《波兰亡国惨》《武汉风云》。剧情契合时局、通俗易懂,观者如潮。曾编纂《烟台要览》的郑千里,称赞倪显庭“为社会上铮铮之人物,饱尝新剧学识,且富有国家思想,故对于排演新剧极有心得。清末已著有《波兰亡国惨》等剧本流通社会,且为烟台新剧界之鼻祖。”
中国红十字会成立于1910年,其前身是1904年成立的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是一个灾难救助、战地救援的慈善机构,在清末影响很大。1912年,倪显庭加入了中国红十字会烟台分会。烟台分会人员众多,会长为陈绮垣,另有张成卿、谭虚谷、丛良弼等工商界著名人士,其中不少人成为后期成立的烟台红卍字会中的骨干。
近代中国深受鸦片之戕害。民国时期,历届政府出台的禁毒法令之多、处罚之严厉超过前代,仍未能根除万人痛恨的社会顽疾。1919年1月,民国大总统徐世昌下令,在上海焚毁1200箱烟土,表明了中国政府反对鸦片贸易的立场和决心。在此背景下,1919年4月21日,为了反对鸦片贸易,唤起国人的拒毒意识,烟台正式成立拒毒会,倪显庭是该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成立当日,拒毒会召开会议,参会者有倪显庭、刘滋堂、于志圣等中外人士21人,会议“定一切进行方策,誓必灭绝酖毒,消除隐患,俾我同胞共跻健康”。在倪显庭等人的倡议下,拒毒会设立了戒烟收容所,治疗吗啡烟客。烟台拒毒会在1938年之前非常活跃,每年都举行若干场演讲活动,并出版了《烟台青年》拒毒特刊,在各省发行。
1922年2月4日,中日签订了《解决山东悬案条约》,中国收回山东部分主权,其中包括胶济铁路。但中国收回铁路须偿付日本“现实价值”(3600万元),以国库券支付,5年后一次付清。
赎路议项传回国内后,山东的反响尤为热烈。2月4日,烟台镇守使张怀斌等山东各地军事将领迅即发布通电,表达尽快收回胶济铁路路权、“救国存亡在此一举”之立场,支持国人集资赎路;2月20日,烟台国民联合会、教育会、总商会联合成立烟台赎路会,开会拟定章程,讨论筹款赎回胶济铁的办法,拟“联合各学校量力集款,再于热闹处所演讲筹款赎路要旨,以期众擎易举,早集巨资”;3月1日,烟台总商会设立赎路认股处,并通知各商董,定于每周星期一、星期二两日,开赎路会一到两次,主张各商家“量力自行筹款,多少不计”。为了推进筹款活动,烟台国民联合会在福建会馆召开“筹金赎路露天大演说会”,先由会长澹台玉田报告开会宗旨,“次由倪显庭等人相继进行演说筹款赎路的意义,是日旁听者约一万数千人,极为动容。而会馆内人山人海,颇及一时之盛”。在各界人士的推动下,截至当年7月,烟台赎路会“劝募实在数目已达十五万元,预料劝募完毕,总数当在二十万元”。
清末,烟台生产的茧绸、蚕丝产品大量出口欧洲各国,出口之数,盛时每年有七八百万两银之多。据统计,当时烟台从事此业的工厂有30余家,工人达2万余人。1907年,为维护丝业利益,李星轩与倪显庭共同创办了烟台丝业公会,李星轩为会长,倪显庭为总干事,“其各项章程及组织即倪显庭君所规定”。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销路阻断,烟台丝绸业举步维艰。为振兴烟台丝业,1917年5月,李星轩、倪显庭二人代表烟台丝业公会赶赴农商部,请求免除茧丝出口税,该部具禀转咨税务处。“该处接禀,亟表赞成,遂与农部互相磋商,但因一纸呈禀,碍难即予照准,应委地方官查覆再行查办。当详饬东海关王监督饶生,将丝业详情查覆。”而东海关监督王潜刚(字饶生)以免税理由不属实为由,回绝了农商部免税的要求。当时丝业公会虽未达到目的,却为3年后成立的烟台华洋丝业联合会更换华人董事风波埋下了伏笔。
1920年4月,东海关税务司以挽救山东丝业为由,具呈山东省税务处,给予烟台丝绸业免税政策,同时成立烟台华洋丝业联合会。东海关监督为正会长,东海关税务司为副会长兼会计主任,会员为英商和记洋行买办澹台玉田、敦和洋行买办刘彝堂等。从该会组成人员看,并无丝业公会人员参加。该会的经费来源是烟台茧绸货的出口税。也就是说,茧绸商每年交的税,全部用作该会的经费。经费“初则一年收入七八万两,嗣因丝绸营业日渐衰落,每年亦收三四万两”。烟台丝商不满华洋丝业联合会的做法,要求更换会员。烟台丝业公会遂到财政、农商两部据理交涉。1926年,华洋丝业联合会不得已辞退了澹台玉田和刘彝堂,换上了丝业公会推选的孙侯甫和绸业公会推选的孙直芳为会员。在这个过程中,倪显庭做了大量的工作。
郑千里从1920年开始编写《烟台要览》,1922年底成书。倪显庭与郑千里为好友,见其历经多年写下内容如此丰富的志书却因资金不足而束之高阁,甚感惋惜。在倪显庭及多位好友的热心资助下,郑千里编撰的《烟台要览》最终于1923年正式出版发行。
谁知此地有英雄
1933年12月7日,倪显庭因病逝世,享寿61岁。12月8日,烟台本地报纸《东海日报》报道:“曾参加辛亥革命之倪显庭氏去世。倪氏对旧文学方面,极为擅长,且生前交游颇广,以故哀嚎传来,与倪氏知交者,均深为之哀悼。”
倪显庭去世后,社会各界敬送祭幛、挽联30余幅。烟台总商会敬送“德高望重”匾额,烟台丝业公会敬送“功德无量”银盾,烟台中华基督教青年会敬送“高风亮节”匾额……
倪显庭的孙女倪晓宁,1984年7月当选为山东省妇女工作委员会委员。1987年当选芝罘区政协妇女工作组副组长。1983年7月,倪晓宁(时在烟台市民主建国会工作)曾给居住在北京的三姑妈倪寿棠写信,询问爷爷倪显庭的往事。倪寿棠在回信中说,倪显庭是一个“爱国心切、具有远大革命理想、走在时代前面的人”“他在任期间,执行孙中山宗旨,进行一系列改革。青岛市带着帝国主义色彩的街道名字都经他手亲自改名,另行起名”,他还和丁训初一起创办了《钟声报》。
1913年3月,国民党元老宋教仁遭袁世凯暗杀。孙中山随即发起“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11月,袁世凯宣布解散国民党,并抓捕国民党人。倪显庭“奉令暗将党员名册藏匿,有嫌疑之党员,也均分遣他去。公开之党务,变为秘密进行者历十余年”。此时倪显庭经常被人监视,“竟有叛逆者怀枪日候巷口,想暗害于他”。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倪显庭不得已远离政治。
1925年5月30日,上海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英帝国主义的巡捕公然向手无寸铁的群众开枪,当场打死13人,重伤数十人。倪显庭得知后,悲愤万分,为了抗议英帝国主义的恶行,他毅然辞掉了英国领事馆的文案职位。对方以增加待遇为条件进行挽留,他不为所动。为此,家庭一度生活窘迫,但他安之若素。
他在烟台丝业公会工作时,曾代表丝绸业赴京申请免税,后有成效,众业家酬谢现洋200元送至他的家中。当时倪显庭出差在外,夫人郭荔年拒收并退回。倪显庭得知后对夫人说:“你做得对,不愧是显庭的夫人。”
在倪显庭的影响下,子女们也具有爱国之心。长子倪托山毕业于烟台甲种商业中学,1929年到烟台蚕丝学校担任数理教员和柞蚕技术研究工作。1938年,蚕丝学校被入侵的日军霸占。倪托山辞去蚕丝学校教职,拒不与日本人共事。
1949年,倪托山17岁的儿子倪戬临参军后随军南下,后在武汉财政局工作,曾主编《武汉市志》。1950年,16岁的大女儿倪晓平在烟台参军后奔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倪显庭喜好绘画,在现存的描绘烟台山水的国画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儒雅的文人气质。上世纪30年代初,倪显庭将二女儿倪寿岩送往北京辅仁大学学习美术,师从近代书画家溥伒、溥佺。
倪显庭是烟台辛亥举义的主要参与者,他以其特殊身份为山东军政府的成立及烟台局势的稳定作出了重要的贡献。民国成立后,倪显庭参与了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的党务工作,并当选为烟台支部的支部长,但他并不热衷仕途,而是依然笃信“民主、自由、平等”的思想,热心公益、力倡良俗,在烟台的文化、教育乃至实业领域有着不俗的建树。本埠赈灾救助、禁烟戒赌、维护利益等活动,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反观其他的辛亥志士,在清朝统治倾覆后,有的热衷名利、利欲熏心,走向了革命的反面,有的不满纷乱的政争,意气消沉,一蹶不振。
倪显庭接受过中西方教育,能理性地看待中国社会存在的问题,在开启民智、推动社会进步方面,勇于躬行实践,称得上那个时代的先进知识分子代表。他亲身经历了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压迫和殖民,因而有强烈的民族意识。民国初期,在争夺国家主权的民众运动日益高涨之时,倪显庭也以特有的方式参与其中,体现出了一名仁人志士的爱国情怀。
倪显庭先生晚年时,曾写下一副对联:孰谓今世无道德,谁知此地有英雄!这是倪显庭先生一生的真实写照。
(感谢康洁女士,初志农、郝有林、杨潜、王金定、徐学航先生提供照片及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