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鹰

夜里的风雨，天放亮时彻底停了，我也照例出门早练。

林苑的步道上，散落着一层白里透黄的槐花，我知道，这是被风雨打落的。熹微中，地上的槐花像一颗颗苔米，踩在上面，脚下有松软之感。这不免让我想起郁达夫《故都的秋》中，关于槐树和槐花的描写：“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胶东人对国槐有着别样的感情，龙口民间也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叫作“门前一棵槐，不是进宝就是招财”。《说文解字》中说：“槐，木也。从木，鬼声。”《管子》云：“五沃之土，其木宜槐。”可见，中国人有着浓浓的槐树情结。

既然槐树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植槐又是老而又老的民俗，那么，看到槐花飘落，人们自然会生发许多感慨。比如，白居易《暮立》道：“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当时颇贫病的白居易，又遭服母丧，满地槐花不禁引发了他心中的愁苦。

我以自己惯常的步子走着，“风定花犹落”（宋·释正觉《偈颂七十八首·其一》），偶尔落于我肩头的槐花，没有引发我如白居易般的愁苦。我只是觉得，曾经于“慈恩塔下题名处”写下“十七人中最少年”的他，实在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公元800年的那场大考，虽然顺利通过，但考前“此生知负少年春，不展愁眉欲三十”（《长安早春旅怀》）的诗句，让后人至今读来，无不感到白居易的紧张。

槐树是唐代长安城常见的树木。唐诗中描写槐树的诗句很多，其中，有的把槐树直接和科举考试相联系。如，齐己《答长沙丁秀才书》曰：“月月便车奔帝阙，年年贡士过荆台。如何三度槐花落，未见故人携卷来。”

与科举有了联系的槐花，也便成了唐代科举考试的一个典雅意象。“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刘禹锡《宣上人远寄和礼部王侍郎放榜后诗因而继和》），“御柳垂仙掖，公槐覆礼闱”（唐·沈佺期《和户部岑尚书参迹枢揆》）。唐代进士科举考试主要由礼部主持，其会试之所称作“礼闱”，故而，槐树就被赋予了象征权力与地位的政治含义。

唐代科举考试未中进士的考生，当年七月并不离开京城长安，大多借闲宅、寺院居住，作新文章。有些人还凑钱备下酒馔，请人出题私试。正当槐花泛黄时，他们将新文章投献有关官员，以求荐拔。因此当时有俗语说：“槐花黄，举子忙。”

“槐花黄，举子忙”之谓，出自唐·李淖《秦中岁时记》：“进士下第，当年七月复献新文，求拔解，曰：‘槐花黄，举子忙。’”唐·辛文房《唐才子传·翁承赞》亦载：“唐人应试，每在八月，谚曰：‘槐花黄，举士忙。’翁承赞《咏槐花》云：‘雨中妆点望中黄，勾引蝉声送夕阳。忆得当年随计吏，马蹄终日为君忙。’甚为当时传诵。”是故，到了宋代，苏轼作诗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和董传留别》）苏轼称赞友人董传“腹有诗书气自华”。诗中的“强随举子踏槐花”，正是借用了唐代“槐花黄，举子忙”的典故。苏轼以此鼓励董传要不惧挫折，努力求取功名。

我边走边想着与槐花有关的典故，不知不觉间，花木间氤氲的雾霭逐渐散去。林苑中的人多了起来，槐树上的蝉鸣也是此起彼伏。看着满地槐花，听着满树蝉鸣，我知道，从我身边不时跑过的人和我一样，也喜欢这片槐荫，也欣赏槐林间的花香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