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进军

近日，看了网红“爱国者国哥哥”回忆童年的视频，对他因贫穷偷吃一筐苹果、偷吸三箱罐头汁而被父母暴打的经历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感同身受。相似的“偷吃”往事，瞬间就闪回在脑海中。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打记事起，家里的“吃物”就一直挤挤巴巴的。烀玉米饼子、地瓜、地瓜干，熥大白菜、萝卜、土豆、茄子等几乎是常态，偶尔过个大节、患病了、来客人或是动个大修盖，才能见点面食、吃点肉腥。

俗话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那时，生产队分到家里的能储存的吃的东西，除了玉米、地瓜和一点小麦，还有二三斤花生米。也许是怕被老鼠盯上，老妈总是把这点花生米藏得很深。打小就不安分的我，岂能让咕噜的饥肠一再受委屈。于是，只要家里没人，我就上天入地地翻腾，终于在厢房一口盛麦粒、用破铁锅扣着的泥缸里，觅到了那半多瓢花生米。自此，我隔三岔五就去打几粒牙祭，然后再用手抚平，生怕露出马脚。

终于有一天，老妈不再对我的偷吃行为装聋作哑了。她把准备用于答谢人情的二斤桃酥从缸里提溜出来，用手捏巴着不对劲，打开捻绳、扒开包装纸一瞧，十六个桃酥怎会少了一个？老妈不假思索地拧着我的耳朵厉声问：“这是谁干的？”开始我矢口否认，老妈又提高了嗓门：“你哥老实巴交的，从没见他去过厢房；你两个妹妹还小，根本就够不到缸底！”一看抵赖不过去，我不再吱声了。老妈随手抄起笤帚疙瘩边打边念叨：“幸亏我心细，不然送给人家那不丢死人了啦！”这是我第一次被老妈狠狠地教训。原来有天下午，缸里突然多了一包桃酥，那久违的香甜味让我垂涎欲滴。我偷偷打开纸包，过了把口瘾，又原封包好放回去，结果还是没逃过老妈的“火眼金睛”。

看来，在家偷吃是没门了，我又琢磨着向外伸手。那时，偷吃集体的东西没有被笑话的，但被逮着公之于众，可就是件很丢脸的事，尤其我老爹还是村里唯一的护林员。有年夏天，我们半大不小的五个同学，约好晚饭后去偷袭村北山的一块瓜地。我们模仿电影侦察员的样子，让一人故意弄出声响引开看瓜老人，其他人借着月光从两个方向，时而猫腰、时而匍匐地向地头摸进，一会儿工夫就把外衣和扎着腰的背心装得鼓鼓的。第一次偷瓜成功，我们沾沾自喜了好几天。一周后的一天中午，趁着大人和看瓜老人午休时，我们又如法炮制、收获满满。可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位街坊大婶，当时正在玉米地里锄草，成了我们偷瓜的目击证人。晚上，面对一众乘凉人，她把中午所见所闻当笑话讲了：“你们没看到那个场面呀，真够刺激的。五个孩子从瓜田退出来，沿着地堰小路，排着队一趋溜地向河沟跑。打头那个抱着个大西瓜，后面四人像黄鼠狼搬家一样，一个跟着一个，然后停在一处水湾旁，把瓜砸开，每人一块捧着啃。一阵狼吞虎咽后，五人又捧着啃剩的瓜皮在脸上直搓，还跟打了胜仗一样在那儿大喊大叫……”说者无心，大队领导正为丢了唯一的种西瓜在犯愁，这得来不费功夫的线索一下子就坐实了。第二天傍晌，家家户户的广播响了：“昨天咱村发生一起盗瓜事件，通过摸排，下面五个孩子参与了其中……经大队研究，给予牵头人两元、其他每人一元（那时一元钱能买二十块水果糖）的罚款。希望家长听到广播后，马上到大队部交款。”这一公开曝光，作为治安员、脾气又火爆的老爹在家直接用棍子把我打了个半死。

由于五人“作案”目标太大，我们裁掉两人，偷的目标也转移到村外。读初中时，学校在邻村，必经之路上有一小片香水梨树。每到夏秋时节，几近成熟的果实就吸引住了我们的眼球。尽管有篱笆和看园人守护，我们却总找空子钻。观察几天后发现，只要确认学生放学回家了，护园人就会撤离。我们仨便故意在路上磨蹭时间，待护园人离开，就溜进去大快朵颐，而且屡屡得手。一天傍晚，我们又溜进果园，我负责上树采摘，他俩在树下接应。忽然，一道黑影从路边玉米地窜至树下，先是朝他俩捣了几拳，然后指着树上大喊：“快给我滚下来！”我怯怯地下了树，等到的却是更加凶狠的巴掌和重拳，他边打边吼：“你爹是看山的，还敢出来偷，看我揍不死你！”更可怕的是翌日上午，做完课间操，我们仨被“请”到台上，面对全校师生做检讨，结果晚上回家又挨了老爹一顿暴揍。

挨了批又挨了揍，我不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觉得“单干”会相对安全。冬日里，天黑得早，放学后我总是设法独行在通往麦场的那条小路上，因为我盯上了那里的花生。生产室储藏间的窗户是木格做的，里面由玉米秸和棉槐条隔堵了几层，我用手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得手。后来，我偷拿了老爹编筐用的铁锥，逐渐撬开了一个小洞，用手指将花生果一粒粒掏出。整个冬季，我去偷了多少次已记不清了，好在最终未被人察觉。

真正使我悬崖勒马不再偷吃的节点，发生在老妈与看瓜的老李头争吵后。有天傍晌，我行走在村头瓜地边的小路上，眼睛习惯性地瞅了几眼地里的甜瓜。这时，看瓜的老李头指着我呵斥道：“我可是抓着你这个小毛贼了！”我被冤枉地与他吵了起来，一会就引来不少人围观，老妈也匆忙赶来。听着我俩的争吵，老妈指着老李头气愤地说：“捉贼要捉赃，你凭什么说我儿子偷瓜了？”“前两年你儿子因偷瓜被处罚，全村人谁不知道呀！”“老李头，你瘸腿瞎眼的，真正的小偷抓不到，却专门欺负、陷害我们这些老实人家的孩子，今天这事我跟你没完！”吵来吵去，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但这次“瓜田李下”的教训，老妈“为母则刚”护犊的形象，让我真正有了悔过自新的觉醒。我暗自发誓：快长大成人了，为什么要让人“抓小辫”地指责？为什么就不能让爹妈省点心、为爹妈争口气！

从此，大彻大悟的我，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有没有人看管，不管饿到什么程度，即使瓜果碰到嘴上，花生触到脚上，只要不是自家的，我绝不会动半点心。没有偷吃的念头分心，我的学习成绩也有了长足进步，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

如今，偶尔与九十多岁的老妈聊起这些往事，她总会轻描淡写地说：“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偷吃不算偷呀。”听老妈这一说，我也自嘲自慰地附和着：“那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