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9日
潘云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院里有一户姓李的邻居。老两口五十岁左右。李叔中等身材,瘦得如同一只蜻蜓,是一家厂子的生产骨干。李婶是家庭妇女,长得有些胖。老两口有四个孩子,老大老二是闺女,都已婚。邻居们都知道,他们家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女婿上门,不让干活,还用家里最好的饭招待他们,并严厉禁止女儿们当面埋怨和指责女婿。其实明眼人知道,这是老两口使的一计。因为只有对女婿好,女婿才会对女儿好,此乃他们的高明之处。
过去,人们常用排行起乳名,好处是不易弄混。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今天我们要说的主人公,他们的乳名分别叫三勇和四勇。三勇身高刚够一米六,他的粗壮完全克隆了母亲。但他老实木讷、不爱讲话却明显带有父亲“扎嘴葫芦”的基因。有一年,他作为优秀少年儿童去邻县参加夏令营,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内向的他不敢与别人交流。连临时带队的负责人问他什么,他也顶多以点头或摇头来回答,一些人以为他是个聋哑人。直到三天活动结束,要发纪念品,念到他的名字,他才弱弱地应了声。不难看出,这孩子不爱说话到了何等程度。
三勇短胳膊短腿,相对于身材高大的人,这样的体形,举重会省不少体力。体育老师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小学时就让他到少年体校练举重。他勤学苦练,多次在校及全市运动会上拿到好成绩。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普遍不富裕,家长整日为生活奔波,没有心思给孩子搞诸如体育与琴棋书画那些东西,因为这些与学习无关。或者换句话说则更为准确:人们缺乏培养孩子成名成才的意识。因此,当有关部门准备把三勇作为苗子向省体校推荐时,被父母以离家太远一口回绝,孩子也失去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三勇比我小十岁左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高中毕业的他就业到物资部门工作。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年代,管物资分配是个美差,套用当时一句话是“有油水”。每天到那儿的人挤破了门,也衍生了一些请客送礼的不正之风。不过,三勇对这一套不感兴趣,即使别人“小篓”送到家,他也不为所动,公事公办,严词拒绝。有人说:对一个人最酷的学习,就是活成他的样子。事实的确如此,三勇从小就以父亲为榜样,待人诚恳,做事敬业。和老爸一样,他不但年年是优秀工作者,还被推选为单位劳动模范。
过去人们特别喜欢“4”这个数字,喜庆数码一枚。请客四盘八碗,盖房四合院。过日子,四平八稳嘛。排行老四,四勇这个乳名自然也是不错的选择。但这些年,因谐音之故,人们遇到“4”如同遇到阎王老爷,唯恐避之不及。而一些数,例如“8”,因谐了“发”音,则成了新新人类之宠儿。即便那些素日表现平平的“5”“7”等,也因契合了人的某些心理上的暗示,被披上了华丽外衣。这点在手机号、车牌号及楼房号的数字上表现尤甚。
比起三勇的本分,四勇的人生则显得跌宕起伏。两人如同“两股道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从模样看,四勇颇像李叔:他中等个头,体形瘦不拉唧,人聪明伶俐,很“哨疾”(音,轻巧利索之意)。四勇是老生子,打小自我意识很强,脾气倔犟。他喜欢所有人都围着他转,顺从他,稍有不满,便不高兴,并显示出一定的攻击性。那还是七八岁时,他跟小朋友一块玩,无故挨了一顿揍。熊孩子不服,伺机报复。有一次放学回来,他看见路边有一坨风干了的狗屎,便用草棍挑起来,跑去扔到了打他的那人家门口。还有一次,晚上趁人不注意,在他家棒门(平房外面用杂木做成的半截子木门)上呲过一泡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城市里到处是录象厅,那里昼夜播放的大多是些武打片。正读初中的四勇,没事就往录象厅跑。他犯了那个年代懵懂期男孩们常犯的一个错误:崇拜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所谓江湖英雄。那些打打杀杀的暴力场面,看得他热血沸腾。不听劝说的他初二便辍了学,结识了一些和他一样游手好闲、不爱学习的孩子。再后来,在一次群体斗殴中,好几个人被伤害,四勇被判劳改三年。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可以想见,幼年时的宠溺,青春期的教育缺乏,加之遇人不淑等,都为暴戻之气的生长提供了温床。
牢狱之灾,不但让四勇失去了自由,也对整个家庭造成了极大伤害:作为建国之初就入党的老党员,李叔在怒其儿子不争的同时,陷入深深的自责。他恨自己忙于工作,疏于对孩子的管教。而原来身体墩实的李婶,抗不住折腾,大病一场,好长时间没下来炕。哥哥姐姐也感到抬不起头来,在街上遇见熟人,往往会低头绕开。
毕竟四勇人本质不坏,只是因年轻冲动,走上歧路。他在狱中表现不错,被提前释放。回归社会后,四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在家人的帮助下,做起了小买卖,后来买卖做大,有钱了,他回馈社会,带头向受灾地区捐钱捐物,资助贫困学生。应该讲,人一辈子走正道固然令人尊重,但迷途知返,“青蛙变王子”“丑小鸭变白天鹅”等历经一波三折、在浴火中得到重生的故事,同样值得人们叫好与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