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蝉不夏天

2024年07月12日

郭之雨

我生命的阳光,是书。喜欢夜幕垂落的时候,守一盏茶,倚着窗,在一首循环的小调里翻阅。“妈妈,妈妈,蝉蛹,蝉蛹。”我的研读是被女儿打断的,她嚷嚷着,惊喜翩然,两手拢成的小碗里,盛着一只爬挠的蝉蛹。

在这个早晨,我已经看到一只蝉壳,趴在竹篱上,这很正常。无蝉不夏天。蝉,是夏天的标配。可是,已经跨进七月的扉页,却很少听到蝉鸣,算是意外了。是夏天病了?还是岁月无情?堙没了蝉振翅枝头高歌的欲望。

这蝉蛹出土得有点性急,是夕阳霞艳时,女儿在黄瓜藤蔓上发现的。我把蝉蛹接过来,像招待客人一样,先放在竹篱上,最终又挂在窗外的纱扇上,这样离我最近。

晚饭后,窗外的灯影里,女儿坐在软凳上,双手托腮,静静地等着蝉蛹变幼蝉的那一刻辉煌。对女儿来说,这抑或是一个梦,她要把梦做完整。夜深了去,但终是抵制不住睡意的侵袭。

我捧着书,听到窗外窸窣作响,有“吱吱”声时断时续。误以为有风吹过,或者是鸟和老鼠。未在意,继续翻书,当书中在描述“风声、蛙声、蝉声、草香、花影”以及“青竹如织、风吹蝉鸣”的舒爽意境时,又听到窗外“吱”声依旧。因入书太深,竟把蝉蛹挂窗这茬忘死了,我拍一下脑门,起身,撩开窗帘。

一只蜕变的幼蝉,那叫一个漂亮,新媳妇似的,浅绿的身子,淡黄的羽翼上薄薄地布满一条条细腻纹络,像印花,像河流,像骨架。最有神气的是眼睛,双瞳清澈,圆溜溜地突起,汽车前面两盏大灯似的,有夜无黑。

有答案了,是这只幼蝉自修声乐。“吱——吱”,韵律由低到高,由短促到悠长,由怯怯的生疏到稚嫩明朗。如女儿声情并茂,优美地诵读诗文,如风的碎片歇在瓦楞上,一个不慎,跌落到檐下的花花草草间。

我又开始翻书。又是蝉“吱吱”的清嗓,又是短暂的高音调试。仿佛大幕拉开之前歌唱家的演习准备,怕出一丝丝差错,严谨认真。然后扯开喉咙,吴侬软语,饱含激情,恰似深闺女子“三叠琴心音一缕,躲在绿阴深处”。

再次撩开窗帘,尽管声响极细微,还是让蝉的歌唱戛然而止。我不小心碰到窗台上的长寿花,小东西一吓,失了先前的和谐,薄翅抖动,慌张地抓贴到窗帘上。见我手指趋近,翅膀剧烈煽动。我故意按住,它激情勃发,竭力挣扎,腿脚乱蹬,表现出铮铮的傲骨气节。

夜色中,蝉色比夜色更浓,在这段时间,已经浓重成一截黑炭头。我捏紧它的脊背,放回长寿花枝。它不飞、不躁,隐于花叶间的身影安静、笃定。等蝉鸣再起,音质完成蜕变,突破到一个质的高度,刚才还有点细嫩娇羞的青涩,变得嘹亮、清越、婉转、流畅。

蝉振翅飞去的声音,被我捕捉到了。它也许飞到了美丽的木槿花间,也许飞到了玉兰叶的葱绿中,也许是飞到了树冠丰满的老槐树梢头,也许回到了绿意蔓延的黄瓜藤蔓上。总之,蝉无论飞去哪里,那里都是它的演唱舞台。

女儿醒来,揉着眼,第一句话就是:“妈,咱家那蝉蛹呢?”没等我回答,她就跑到了窗前,看到的是一只没有生命的蝉壳,深褐色,像半透明的茶色玻璃,前背正中有一条裂缝,正是蝉的重生之道。正巧,有蝉鸣从树上掉落下来,我说:“这就是咱家的那只蝉。”

渐渐地,蝉鸣多起来,由独唱到合唱,浩浩荡荡的排场,交响曲热情奔放。女儿想起来就说:“妈,就咱家那只蝉,唱得最是美妙悠扬!”

这是夏天的故事。蝉,是热烈的歌者,一只,就能唱响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