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7日
牟民
1978年7月6日,正是高考的前一天。上午10点,我从滑石矿井下班,顾不得休息,收拾好复习资料,装进背包,捎带一床毛巾被,步行5里,赶往庙后公社停车点,然后坐车,去40里外的县立三中考试。半年前,我已参加过第一次高考,过了体检线,可因为血压高,被单项淘汰。我平日血压并不高,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与情绪紧张、工作压力大有关,是应激性血压高。没关系,吃点药,保准过关。”我感觉自己文化考试没问题,不能放弃高考,便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准备第二次考试。
走时天空晴朗,半路从西半天涌来乌云。我小跑着向前奔,等到了停车点,雨点开始打下来。我一看四处无人,便知道唯一的一班车走了。我急得跳脚,埋怨自己,咋就不能提前两天赶往考点。雨并不怜悯我,开始哗哗地下。我没带雨衣,瞬间湿了全身。雨水虽大,但不凉,正好消去我着急的火气。见四面茫茫雨雾,我想打退堂鼓,返回滑石矿,可想想我半年的苦读,又不甘心。心一横,紧一紧背上的包裹,向西方考点走去。
走马路,要多绕八里,走近路,得翻过两座大山。我没有犹豫,踏上山路。当时跟自己赌气,你不是愿意这样吗?那就横穿山路,让你吃吃苦,长长记性。第一座山海拔800米,一条羊肠小路打半山腰通过,我走过几次,还算熟悉。雨不停地下,时大时小,一顿电闪雷鸣,雨点密集地打下来。小路上石头裸露,凹凸不平,只容一人通过。我一边盯着脚下,一边不时抬头看着前面,还要小心别歪了身子,摔下山涧。雨水顺着头顶淌下,迷住眼睛,不时用手擦擦。耳听山涧水声轰鸣,如万马奔腾,雷鸣仿佛在头顶炸响。大山里的生命,都在躲避暴雨,我却在跟它搏斗。仿佛一棵孤独的小草,忽然涌上一阵伤感无助,泪水刷刷而下。我甩一甩手臂,又鼓起勇气。冲吧,既然你选择了,就决不后退,即便殒身山间,也在所不惜。我神情一振,只管加快步伐,心里默念着“向前、向前”!我一定要闯过大山,在晚饭前赶到考点。
穿过第一座山时,大约是下午2点。雨小了些,哗哗声变作沙沙声;翻过第二座山时,西半天乌云薄了,露出了亮色,雨丝飘过一阵,便彻底消失了。
此时,我来到了三中考点南边的白洋河。老远听到河水轰鸣,下了4个小时的暴雨,河水正凶猛而泄。我看着宽阔的大河,呆住了。等河水停下,怕要半夜。我在岸边四处踅摸,希望找到水浅的地方,趟过河去。找了半天,处处是急流奔涌。我蹲在河边,欲哭无泪。忽然一个老伯走来,他问我,小伙子,是不是有急事,要过河?
我点点头。
他说从这儿往西大约一百米,比较平坦,没有坑凹,你可以过去。但要走正,直起腰,别倒了身子,那样会被河水冲走。
我啥也不考虑,双手高举背包,按老伯的指点下河。
开始,水深到臀部,到了河中间,水拦腰深。我眼睛盯着身前,脚下为沙粒,没碰到石头,谨慎地稳稳迈步。水虽凶,但我几年干矿工锻炼成的强壮身子足可以抵挡。黄色的河水滚滚流过,一个个快速的浪头,晃闪得眼前一片火花。视线忽然模糊不清,感觉发晕,身子开始摇晃,越走越发不稳。一个浪头过来,我身子绵软,将要倒下。一双大手伸向我的胳肢窝,擎稳我,推着我,慢慢走向岸边。等我不知啥时走到岸边,回头一看,老伯松开我说,好险!
我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大哭,坐起向老伯施礼。
老伯说,走吧,你是不是去考点?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去了好好歇歇,吃点儿感冒药,好迎接考试。
我这才忆起,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告别老伯,我迎着晚霞,向三中考点走去。
那一年高考揭榜,我过了录取线9分,考上了差强人意的烟台师专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