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31日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上小学,遇到了三位老师,至今难忘。
小学一至三年级,我在一所乡村完小读书。朱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他时年40岁出头,与人见面时神情有些腼腆。但他一进课堂,就与平时判若两人,一副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样子。我爱听他的语文课。他本人曾在烟台的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在乡下,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新闻,我对他十分佩服。我打小就爱写作,至今仍喜欢舞文弄墨,与朱老师的影响断脱不了干系。朱老师还会讲故事。我们属于栖霞,与蓬莱搭界,他给我们讲八仙过海、秃尾巴老李,以及于七、牟二黑子等人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性格被他刻画得鲜明生动。当然,这是朱老师讲完正课后送给孩子们的“小确幸”。另外,朱老师特别热爱劳动。每到农忙季节,农村完小都要放假助农。我非常喜欢秋天一望无际的田野,肃穆庄重得如同要举行国王的加冕典礼。朱老师带领我们,在地里热火朝天地干活。他十八般农活都会,加上他又舍得出力,所有的生产小队都争着抢着要他。还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他是住校教师,按规矩是轮流到社员家里吃派饭的。那时白面是稀罕东西,年节时才舍得吃。有一次轮到我家,正是一年青黄不接的春季,母亲特意出去借白面给他做的面条。他听说后,坚决不吃,和我们一样吃的地瓜和菜窝头。
我在小学三年级上半学期时,随全家搬迁到了烟台,转学到养正小学。我学习及其他方面尚可,同学们选举我担任了班干部。当时负责学校少先队工作的是全市优秀辅导员张慧琪老师,她听到班主任对我的介绍后,便让我兼任了学校的大队委员。我胳膊上戴的二道杠也变成了三道杠。张老师大高个、大眼睛,留一头齐耳短发,人显得干练潇洒。她每天风风火火地工作,仿佛有干不完的事,使不完的劲。养正小学靠近海边,平时觉得不大的海风,在溜过街道、穿过楼宇走廊后,显得猛烈而尖厉,往往将她的短发与裙裾向后高高扬起,让人感受到她生命的蓬勃张力与律动。
我的一个同班同学,常因一些屎尿屁的小事惹是生非。一次,他把一个同学的头打破了。出于大队委员的职责,我将此事告诉了老师,他为此好几次半路拦截我。我产生了畏惧情绪,向张老师提出了不干的想法。她说这点挫折不算什么,人生的路很长。人一辈子要坚持做好事,做正确的事,这很重要。我至今仍感谢张老师,或许正是她的这些正面引导与鼓励,如同鲜花与掌声,在不经意间坚定了一个孩子前行的决心,并带给他们一个可以憧憬的明天。
五年级时,我被选中参加全市少年儿童会演。那时的工人文化宫位于现在的芝罘区政府与北马路中间的位置。每周,我们都要去那里排练,而我们的召集人,就是当时的南山路小学教师,后来的全国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优秀少先队辅导员王弄箫老师。从排练一直到演出结束,我们与她共同度过了近两个月时间。
王弄箫时年不到三十岁。同样是短发,人显得既精神又文质彬彬。她走路步频很快,步幅较大,身体微微前倾。那些给我们授课的老师是临时从各单位抽调来的。实际上,孩子们当时毫无文艺知识和基础可言。排练时,当他们反复出现动作不到位或发音不标准的问题时,老师们难免会焦急上火,有时话会说得重些,让一些脸皮薄的孩子接不住。每到这时,作为负责人的王老师总是安慰孩子们,提振他们的信心。她对孩子的尊重与真诚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她叫他们名字时,后面总要加上同学二字,从来没忘过一次。
彼时,演出服惯常用白衬衣,但那时大多数人穷,买不起。碰到此类情况,王老师就千方百计帮孩子们借。有些借来的衬衣很破旧,她就拿针线一点一点缝好。训练间隙,她为孩子们递水、递板凳,帮他们擦拭汗水。参加演出的孩子大概有二三十名,晚上排练,如果时间晚了,她会根据每个孩子家住的方位及远近,逐个送到家。我现在仍清楚记得我们将她簇拥在中间,在昏黄的灯光下悄无声息疾步前行的情景,间或有陌生的夜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当她将所有学生送到家时,往往已是下半夜。在我这个十二三岁男孩的潜意识中,外表文静瘦小、佛系有加的王老师身上,更多的是母亲那熟悉而亲切的味道。
三位老师的言行折射出的正是人之“性本善”一面。上善若水,这种人性中的善,可以超越一切,与天地同流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