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樱桃,樱桃红

2024年05月24日

王明昭

小村不大,一座座房屋稀稀拉拉地散落在东西走向的大山洼里。北山南山、东山西山,群山环绕。山山都有樱桃园子。这里的樱桃是凉地的、露天的,老辈传下来的。外地客商心里装下了这片樱桃园——

樱桃花期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似乎恰到好处。寒冬,它储精蓄锐,润孕了一冬的力;立春,渐渐开始鼓苞、催蕾、开瓣、放叶,努力地绽放一树繁花。春风荡漾,花香四溢。

每每花瓣飘落、铺满一地之时,挂果枝上就坐实了一个个小小的樱桃果儿。等到成熟,大概还需要一段不太短也不太长的日子。

花落了,坐果了,不速之客不请而自来了。它是樱桃的天敌,爷爷管它叫臭盖子。它身上有个硬盖,两羽收缩盖下,飞行差,在柞树林里嗡嗡。用手抓它,即刻留下一手臭气,一时半晌去不净的。爷爷疼我,从不让我下手捉虫。臭盖子虫一旦触摸到樱果,樱果表面就会留下凸凹不平的疤痕,优果就会变成废果。早起,抱了树干猛摇,树下能捡不少臭盖子虫。平常适时打药,围着樱桃树上下左右喷雾似地弄它个云山雾罩,不可或缺。

还有一种虫子,爷爷叫它穿心虫。白色的,长不足寸。对付它,只能靠打针。先将药水兑了,融合至最佳时,拿针管吸满,推进虫眼,直到药水从另一处虫眼流出。碰上大的虫洞,就得用棉絮吸了药水,塞满虫洞,外边再用黄泥抹死。老树一旦起虫,你就甭想彻底铲除它。有的人家,虫钻到哪,树皮就扒到哪,白生生的树干就裸露在哪。不出两年,树便成了枯木。爷爷舍不得如此这般,尽管树皮还在树上捂着盖着,但虫害早进入木质层。终有一日,朝向东北的两个大枝被虫嗑死了,立刻锯掉。这是一棵三十多年的“大美早”,曾经根深叶茂,树冠如一巨伞,占去大半个院落,多年来,花开一树似锦,果熟一树彤红。唉,爷爷无语,自此以后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虫洞。

老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爷爷说,这要看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凡事不可一概而论。比如村东山坡山洼里,野生野长着一片樱桃苗子。有人叫它野樱桃,有人叫它家樱桃。开花时节,似朵朵白云坠落山底。果儿熟了,如一抹云霞挂在山间。果儿很小,有花生豆大,圆形的、乳头形的,甜,入口即化,带点酸味。

爷爷的好友刘爷爷,一辈子就好这一口野樱桃。当年他家山墙根拱出一棵野樱桃,没人去管它,自生自长,枝桠密匝,一副跃跃欲试要上房脊的架势。

勤快的人家眼里总有活计。在樱桃苞芽尚未松动之前,是移栽、嫁接樱桃的最好时机。去东山洼选些好苗子,移栽到房前屋后的小园里。当年嫁接。芽接也好、腹接也罢,“嫁接十八法”是村民摸索出的成功经验。切芽、插芽,嫁接膜包扎。一切完毕后,就等苗子浑身给力、从根向上、促使新芽儿蓬勃生长吧。早年间,山里嫁接的樱桃大半为红灯。那时新品种少,不像现今什么黑珍珠、拉宾斯、早大果、早红宝玉等,甚至连外国品种也引进来了。

当年移栽,当年嫁接,成活率能达百分之百。主干枝当年可长出半人高。烟台临海,风大,尤其是夏天,暴风雨频发,为小树捆绑上三角支架,属当务之急。从老辈第一人、嫁接的第一棵樱桃算起,发展到小村一家一户皆有樱桃园,这得几代人的努力、多少人的传承呀?你看这漫山遍野果农忙碌的身影,一顶顶草帽、一方方花头巾,在田里缓缓移动,多像画中人。

樱桃红了,樱桃熟了,樱桃好吃果难摘。

红了的樱桃,不一定全熟。像大美早,红得发紫,才叫熟透。功夫不负有心人。爷爷锯下的两大枝美早,底处奇迹般地又滋生出两大枝条来。仿佛世上万物皆有灵性,紧赶快赶,它把自我长成了重要的结果枝。累累硕果,压弯枝头,似乎在报答治虫人的辛劳。

早熟、晚熟的部分樱桃,好果舍不得吃,于是有人在地头、村口、道旁摆一个地摊,图个清闲,卖个新鲜。有老人坐了公交车,去城里卖个高价。也有年轻力壮的骑了摩托、电动车,一阵风去市里赶早市。

等大批量的樱桃下来,全家老少齐上阵。时间不等人,一双双绣花描云的女人手在果树间灵动起来。采摘是她们的拿手好戏。短短几天时间里,大家天天盼天晴。万一赶上雨天、雾天、大风天,樱桃裂了口、坠了地,损失可就大了。

村子东口,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道,外地客商的大货车按时开进村了。果农排起长长的队伍,新摘的樱桃装在筐里、篓里、三轮车里,齐齐整整地摆了一溜。阳光洒下来,红红的樱桃在金光里熠熠闪耀,玲珑剔透,好似金珠玛瑙……

嗬,小村的樱桃园。樱桃红,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