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2日
如今,我问我妈,清明节有哪些风俗,她说上坟,给祖宗换单衣;滚麦米,做饽饽鸡、疙瘩燕,吃鸡蛋。我问清明节是怎么来的?她说因为从前烧死个好人,到寒食节就不让生火了,叫吃凉饭……清明节为何要吃这些东西,她说不上来,只说是老辈人留下来的风俗。
知道清明节的来历,是我初中时上的中国历史课。历史老师是个故事篓子,他总不按书本讲,第一节课给我们讲封神榜演义,第二堂课给我们讲晋文公重耳和介子推的故事,讲得全班同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当我听到介子推被烧死了,两泡泪啪地滚了出来,心里想,重耳有心要找介子推,不会多派人去山里找吗?怎么能放火烧山呢?尤其听到那句只愿主公“勤政清明复清明”,我的心都碎了……从此我爱上了历史课,对清明节也有了最初的伤痛和深深的敬意。
在乡下,清明节的分工很明确。家中男丁买了黄表烧纸到祖坟去祭奠,去年寒衣节给祖先穿上棉衣,清明节暖和了,该换单衣了。这冥间的单衣就是压黄表纸,用石头压一两张表示单衣。压纸从坟前中间向后压一排,再分别从两边向后压两排,表示这一年的单衣够祖宗穿的了。早年间都是在坟前上香、烧纸钱,这几年政府号召防火,上香、烧纸、放鞭炮这些习俗都免了,买塑料花、鲜花,拿水果和鸡蛋、饽饽鸡祭奠的多。
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到烈士陵园扫墓。课本上写着:“我们的五星红旗是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的,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革命先烈用生命换来的。”所以我们仰天俯地祭英雄,让怀念、感谢和感恩永驻心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英雄打下的江山,处处都是我们祭奠他们的墓园。
在家中的婆娘们更忙活。清明节前几天,碾屋旁的那个石头碓臼一直处于“爆棚”状态,婆娘们在碓臼前排队捣麦米。我们把黏苞米、小麦、高粱等五谷杂粮合在一起称为麦米。黏苞米、高粱、小麦是需要在碓臼里捣脱皮的,一碓臼能容下二三斤,过清明熬麦米就够了。碓臼就是你家捣蒜的臼放大五十倍的样子,杵头就是一根木柄钉在半圆的青石里。杵头像男人剃光了的头,因此我们小时候有个顺口溜,看见谁剃光头就唱:大杵头,不讲理,换上个把,好捣米。
碾棚只有一个碓臼,一次只能一人捣米,其他婆娘只能坐在石头上等着挨号,说着家长里短,不时哈哈大笑着。跟屁虫一样的小孩们坐在碾上做“翻头绳”游戏,一边翻着花样,一边念着顺口溜:头绳新,变方巾,方巾碎,变线坠,线坠乱,变汤面,面条少,变方块,方块好,变牛槽……玩够了就跳下碾盘,趁着婆娘累得向后理着头发歇息之际,举起杵头捣一下,砸得麦米飞溅出碓臼,气得婆娘伸手就打小孩。实际上,那个最调皮的小孩就是我。
我妈也开始发面做饽饽鸡。饽饽鸡形状不一,公鸡威武展翅飞,母鸡安静坐院中,长尾锦鸡盘成圈,大燕驮着小燕飞,姿态万千。我妈想象力有多丰富,手中的饽饽鸡就多有趣。还要做长脖子小鹅小鸭,都用黑亮的花椒种子当眼睛。蒸熟了用红黄绿饽饽滇染上色,全是小可爱,成为我们拿上街去炫耀的资本。有些面做的小欢喜动物,本身就是艺术品,留着观赏把玩好,吃到肚子里实在是太可惜,而我们拿着饽饽鸡出去玩一上午,回家时饽饽鸡已经装进肚子里。
清明节的早晨,我妈天不亮就起来滚麦米,主要是脱皮的小麦和高粱,加上一点黏苞米、豇豆、芸豆、眉豆、花生之类的,煮出来类似现在的八宝粥,黏糊糊的,加点白糖更是能把肚子喝成猪八戒体型。
与此同时,家家都要煮鸡蛋吃。我们每人分得两个鸡蛋、一个鸭蛋、一个鹅蛋,我妈叫我用袄前襟兜十个鸡蛋、两个鹅蛋去送给爷爷奶奶。我屁颠屁颠地送去了,奶奶留下鸡蛋,叫我把鹅蛋再兜回家。我把鹅蛋给弟妹分了,等弟弟的鸡蛋都吃完了,再把自己的鹅蛋拿出来馋他,然后在他哀求式的抢夺中故意让他抢去。我妈是个生活情趣极其丰富的人,她总是从鸡蛋和鹅蛋的顶头尖处倒出蛋液,然后在蛋壳上画上人的头像,摆在柜子桌子上,引逗得我也跟着画了好几年蛋壳画,清明节的鸡蛋鹅蛋还被我画上了我们姐弟仨的头像。
中午和晚上都吃面燕和饽饽鸡。我妈说,吃鸡眼亮,吃燕不腰疼,此说法无从考证。那些饽饽鸡太好看了,我怎么也舍不得吃,于是就挑最丑的先吃。过了几日,饽饽鸡开始风干,我们被馋虫折磨得忍不住,才把饽饽鸡一个个消灭光。
如今碓臼捣早就退休了,偶尔也有一二个婆娘去碓臼旁捣粘苞米。磨房有脱皮机,脱一斤花两毛钱就行了,更方便的是到集市上买,五谷杂粮应有尽有。懒婆娘如果不想做饽饽鸡,集市上照样有,鸡蛋就更不用提了,早就吃够了。
当然清明节还有很多风俗,荡秋千、踏青、放风筝、做柳哨等,我小时候只打过秋千、吹过柳哨,别的浪漫的事,就不属于我这乡下丫头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