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小楼一夜听春雨

2024年03月29日

又下了一夜的雨,把大地都下得柔软了起来。

时间已经过了夜里十点,路上没有人,只有树枝被风吹动,发出窸窣的声响。雨没有停,但若有若无的,让人觉察不到,落到尘埃里,滋润草木生长。于是,杜工部的四句诗便跑入人心里去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若是此时站在雨里,感受细雨如丝,想必是十分美妙的。那沁凉沁凉的滋味,只是想想,便觉得幸福。

日间,我骑着车从田边经过,发现田里绿意渐浓,田埂上竟开出了许多粉色的小花,甚至连路边的杂草也较往日要来得多情。逊雪三分白却让雪输一段香的梅花,开始慢慢凋零了,花瓣落到泥土里,给泥土添了一层暗香。无论山间或是河边,风雨过处,青了杨柳,红了夭桃。一切都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虽然冬眠的青蛙还没有伸出它的第一个懒腰,但河里的鱼儿早已耐不住寂寞,在水里不住地游弋,把春天装进它吐出的泡泡里面,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人们春天的消息,又仿佛在向喜欢春钓的人发出挑衅:“你来吃我呀,你来吃我呀。”众人被“惹恼”,纷纷甩开了杆子。

杏花树下,卖杏花的小姑娘静静地立着,似乎是在等待着花开。雨有一颗柔软的心,为了让小姑娘可以早点回家,它不惜“揠苗助长”,和风一起使劲摇着酣睡的树枝,催促它早点开花。柳树看见这一幕,都笑弯了腰。

——我的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跑着,怎么都刹不住。每当神思游离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前人的诗句,从“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再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管它写的是什么,至少在那一刻,感觉是美的。有时候我想,我之所以喜欢古人的诗,或许是因为自己写不出这么美的句子。所以,微吟便成了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事。

无声的雨,不知何时就有了动静,仿佛一个小孩子蹑手蹑脚地在窗前窥视了许久,看屋里的人没有响动,便放开了胆子,想打开窗户溜进来小憩。我躺在床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伸出手,拍了一下手掌,发现有点春寒料峭的感觉,便紧了紧被子。这个时候,屋外想必已经湿答答的了吧。

不知在哪儿,在哪一年,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我曾在异乡的阁楼上听雨。听雨,绝不只是听雨的声音,而是透过雨听自己的一段心声,或者,听古人的一段情怀。在我刚要入眠的时候,朋友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这几日的雨,早也潇潇,晚也潇潇,下得人心烦。可是前几日盼着下雨的也是她。于是我回道:是你心绪太无聊,无雨也埋怨,有雨也埋怨。

其实,世间万物都是通人性的,有情无情不过在人的一念之间。国学大师王国维就曾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我向来是个没出息的人,只敢与花草诉一诉衷肠,说一说心事。即使觉得有些微的唐突,但细思量,料想也无妨那春风的一笑、春雨的戏耍。

李义山有一首《春雨》我最是喜欢:“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诗句里带着点人去楼空的淡淡惆怅和鸿雁传书的一往情深,让人赞叹不已。忽然想起俞平伯老先生的一个句子:“留你也匆匆去,送你也匆匆去,然则——送你罢!”说来也怪,当我的思绪停顿在这个句子上时,雨竟然停了,或许她也遥遥有所忆了吧——虽然,我是不该来牵惹她的情怀的。

透过窗户,我看到雨中熹微的灯光。灯光照着夜路,也给夜行人照着方向。有灯,路就不会迷失;就像有雨,人心就不会干涸。此时,我已睡了,但又似醒着,在半梦半醒之间,轻轻地道了一句:“久违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