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08日
□张铁鹰
辛稼轩说“春在溪头荠菜花”。呈十字形的荠菜花,白色,每每在天气转暖后,急急地在荠菜的花梗顶端,细密绽开。
可是,我很少像辛弃疾一样,静静地欣赏荠菜花。在我看来,待开了花,再去挖荠菜,就太晚了。不过,我早年迫不及待地挖荠菜,不是只顾自己尝鲜,也不是怕开了花的荠菜吃起来不再鲜嫩,而是为了让吃了一冬麦麸的兔子,早点儿吃上青草。
儿时,我养了许多兔子,冬天,没有青草,我只好给兔子喂麦麸吃。父亲说,吃青草的动物,基本不用喂水,因为青草中的汁液,足够动物们成长之用;喂麦麸,兔子不爱吃,吃了也不大长肉。听了父亲的话,我总盼着田野里快点长出青草,好割了来,喂兔子们吃。
“钻重冰而挺茂,蒙严霜以发鲜。”荠菜堪称野菜之首,寒气未尽、万物萧索时,其他野菜尚不见丝毫踪迹,它已嫩生生地伸展开了叶子。所以,每年二月二“龙头抬起”,我便手持小铲子,肩背柳条筐,到坡头、路旁去寻荠菜。
早春的荠菜,紧紧贴着地面,不仔细看,有时会漏过去。荠菜的根儿白而长,内多汁,是兔子喜欢吃的食物。为了尽可能地将根挖出,一般地,我都是先将荠菜的叶子翻起,再用铲子铲松其根部的土壤,然后用力向上一拔,荠菜连根而出。
待上了大学,离开农村,我不喂兔子了,可挖荠菜的习惯依旧保持。当然,这时再挖荠菜,主要是用于自己享用。“荠之为菜最甘,故称其甘如荠。”因此,每次初春时去挖荠菜,我都会想,叶子绿中泛红的荠菜,让春寒料峭的田野开始变得可亲;而作为盘中菜的荠菜,数千年来,在满足人们口腹之欲的同时,一直忠实地报道着春天的消息。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长在《诗经》里的荠菜,自古便是受人喜爱的野菜,早春食荠也早已相沿成习。“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许多人都认为,荠菜是野菜里最好吃的,不然,陆游不会“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吃荠菜而把归愁暂且搁置;范仲淹不会“陶家瓮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宫商徵羽”,吃荠菜吃出音乐感。
荠菜的吃法很多,可以炒鸡蛋,可以做羹汤,可以包饺子。汪曾祺先生说,他曾在北京的一家有名的家庭餐馆,吃过叫作“翡翠蛋羹”的名菜,其“一个汤碗里一边是蛋羹,一边是荠菜,一边嫩黄,一边碧绿,绝不混淆,吃时搅在一起”。
胶东人吃荠菜,不会这么精细。过去,我最爱吃的是荠菜饺子。胶东人包荠菜饺子,馅中多混鱼肉或虾仁,肉汁浸过的荠菜,油而不腻;海鲜拌过的荠菜,清新四溢。这样,荠菜的鲜与海味的鲜混合,荠菜的香与肉的香叠加,味更诱人,吃在嘴里,想在心里。
我爱人喜欢生吃荠菜,无论蘸酱还是凉拌,都百吃不厌。新挖回的荠菜,洗净不去根,蘸酱入口,一股田野的醇甘,顿时掠过舌尖。受她的影响,我也越来越喜欢生吃荠菜了,毕竟应时而食,有益健康。
为何在人们的味觉越来越挑剔的当下,性味平和的荠菜,让众口不再难调?个中原因,大概早在近千年前,作为“吃货”的苏轼就说破了。他说,“今日食荠极美,天然之珍,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细嚼慢咽中,吃荠菜能吃出味外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