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鹰

韦应物有首《听嘉陵江水声寄深上人》。诗曰：“凿岩泄奔湍，称古神禹迹。夜喧山门店，独宿不安席。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贻之道门旧，了此物我情。”

苏轼的《琴诗》，好像是受了韦应物的启发而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是一首哲理诗。苏轼意在说，琴好，还要会弹，不然，琴再好，也发不出悦耳的乐声。不过，我们似乎从来不缺好琴，缺的是“知音”。

“高山流水”的故事，中国人都很熟悉。“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伯牙弹奏赞美高山的曲调，一曲弹罢，钟子期赞叹说：“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伯牙弹表现奔腾澎湃流水的曲子，钟子期听后又说：“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伯牙琴弹得好，可他也希望有人欣赏。钟子期一死，他“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吕氏春秋》），因为少了知音。而岳飞更是愤懑地发问：“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

钟子期是伯牙的知音，而邹忌是齐威王的知音，“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只是邹忌不同于钟子期，他从齐威王的琴声中，不仅听出了高山流水，而且听出了治国的道理。“治国家而弥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邹忌以琴弦弹奏出的五音是否和谐美妙，来规劝齐威王要勤于国政。他说：“大弦缓慢并且温和，象征国君；小弦高亢明快并且清亮，象征宰相；勾弦用力但放开舒缓，象征政令；弹出的琴声和谐，大小弦配合美妙，曲折不正之声不相干扰，象征四时。回环往复而不乱，是由于政治昌明；连贯而轻快，是由于保了将亡之国，所以说琴音调谐就能保天下太平。”（《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我们弹琴给人听，渴求知音，有时不是用于自我温暖心灵，提升境界的。我们忘记了知音可遇不可求的道理。环视四周，有多少人整天“背着琴”四处寻找知音？他们为汹汹的物欲所裹挟，已经耐不住寂寞，片刻也不能独处了。

当年，好音的卓文君新寡，为人轻佻的司马相如瞅准机会，“以琴心挑之”，在卓王孙摆的宴席上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终于大胆地“夜亡奔相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其实，任何时代都有人不太在乎是否有“知音”，他只管弹自己的。“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羁，任真自得，为乡邻之所贵”的陶渊明，即是如此，按他自己的话说，这样做是“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陶渊明“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晋书·陶渊明传》）。对于陶渊明的这一行为，美学家蒋孔阳先生说：“最完美的琴声只存在于想象和思维当中，它是完美的典型，我们固然弹不出，弹出来也听不见，因为无论怎样高明的琴师，它所弹奏出来的琴声，都不能是绝对完美的。我们要通过‘物’的琴声来寄托我们的情思，也总是有所局限的。因此，为了保持琴声的完美和理想，为了充分地寄托我们的情思，陶渊明宁可蓄无弦琴。”（《评老子“大音希声”的音乐美学思想》）

“长吹无孔笛，时鼓无弦琴。”这是陶渊明给我们的启示，而且，当今这个时代，生活节奏太快，我们更需要“畜素琴一张”，自弹自娱，不供人欣赏，只为自己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