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芳

“人间霜花白，从容向寒迈。”霜降节气，是秋天最后一站，是秋冬的分野，是青草蓬勃与衰黄的界限，是秋收与冬藏的过渡。“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但霜降非“降霜”，而是天气渐冷，露水凝结成霜。

寒霜一般出现在秋天晴朗的月夜。秋夜气温下降到零度以下时，靠地面不多的水汽凝结成水珠，伏在草间、树梢、叶面、溪边、房瓦和泥土上，形成细微的冰针，有的成为六角形霜花，好似凝望你我清澈的眼眸。南宋诗人吕本中随口吟出“驿内侵斜月，溪桥度晚霜”，陆游见此，也吟出《霜月》名句：“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众多诗人的清词丽句，产生了一系列美丽的词语——“霜菊”“霜瓦”“霜月”“霜花”“霜松”“霜角”……唯美了后人的心。

春来暑往，四时代谢，以霜收杀。“霜者，阴精，冬令也。”霜降吹起了号角，远去了夏日的繁华与秋日的喧闹，收获了生命的成熟，开始迈向冬日的冰天雪地。而山中四季，当是四幅写意卷轴。秋色是最好点染的画卷，二三行秋雁，四五树红叶，六七朵霜菊，就是深秋特有的意境了。

霜降落在秋的尽头，热闹的旷野开始沉寂了，只有暮秋深处的树和庄稼，用各自的果实发言。“小径清幽烟霭霭，金风萧瑟野茫茫。”树叶辞了高枝，山野别了林红，池塘水氤氲着清冷的寒气，山峦瘦了一圈，升腾起轻盈的雾岚。银杏树的小扇形叶子铺了一地，把林荫小路变成一条金黄色的路毯。经过冰清玉洁的霜花打过的晚秋，呈现出清甜之美。深秋和有情人携手漫步，听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仿佛通向金色的梦境。

每个人的内心都堆积着一个粮仓。农人的红富士苹果在霜降前卖得差不多了，霜降后的苹果开始落价。而苹果在树上被霜越打越甜，长了糖心，返出糖汁。如果自己吃，那就吃霜打后的苹果，如果向外运输和进冷库，商贩喜欢霜降前摘的苹果。

卖完了苹果，就开始刨地瓜、芋头。一场大霜，把墨绿的地瓜蔓打成黑绿，再几场霜，地瓜蔓完全蔫了，农人把地瓜蔓掀出去，露出一垄垄被地瓜鼓起的垄背。地瓜曾经在人民公社时期，走过了最辉煌的历史。那时，地瓜是人们的主要口粮，社员每天刨的地瓜直接分配到户。人们把长条的“芽瓜”挑回家放在炕洞下面的地瓜窖里作为冬天的主粮，把又肥又大的“窝瓜”直接在山里用地瓜干刀切成片，在地里或堤堰的石头缝里晒干，或者挑回家用擦子打成地瓜丝，用水一捞，水里漏下粉团，地瓜丝晒干，和地瓜干一起粉成面。那时很多社员黑白不休息，白天集体刨地瓜，晚上在山里成宿地割地瓜干。地瓜年年大丰收，是人们一年到头的主粮，每天吃得胃酸涟涟，小孩都会说顺口溜：“地瓜干，地瓜面，离了地瓜不吃饭。”随着农业经济的发展，小麦成为主粮，再后来，胶东苹果成为主要经济来源。

“七月枣子八月梨，九月柿子乱赶集。”柿子是秋天最后的水果，霜把柿树的叶子打落一地，橙黄的柿子在枝头独领风骚。农人拿着特制的长杆夹子，到山里夹柿子。柿子枝是非常脆的，长长的夹杆把柿子蒂的小枝条一扭就能夹断，而柿子的枝条越折越茂盛。摘下的柿子用温水漤去涩气，又脆又甜；或者把柿子蒂蘸酒后用塑料袋捂起来，过几天照样会去掉涩气；或者把柿子和苹果放在一起，过些日子，柿子的涩气也就消失了。柿子在民间有很好的寓意，许多画家爱画柿子，因了谐音，都是表达“好运随霜降，柿柿皆如意”的美好愿望。

地里的庄稼基本收拾干净了，农活减少了，人们收拾苹果地里的反光膜，伺候一下大白菜和萝卜，日子开始轻松。回想曾经60后、70后的少年时代，秋假和周日，每人拐着篓子在山里用小抓钩揽地瓜、揽花生，傍晚要回学校上秤，作为勤工俭学的任务。当时的老百姓，粮食就是眼里的天，妇女们也在山里揽地瓜，生产队收获完后的田地，妇女揽多少“漏子”属于自己的，大都揽了一篓子地瓜筋，人不能吃的就喂猪。那时，妇女和学生以“揽”的动作扫荡了藏在地里的地瓜和花生，然后放猪倌再赶着队里的猪进行最后的清场。猪们拱啊拱啊，拱个长芽的花生塞牙缝也津津有味，有时把正在往洞里搬运食粮的老鼠都给惊动了。

田里的知交们都已零落，敏感的小虫小兽们，不愿意凌霜傲雪，跟严寒做什么争斗。它们把洞口堵起来，在地下铺好了冬眠的床，开始不动不食，一个冬天到周公那里做客聊天。

在这自然的轮回中，植物一岁一枯荣，虫子们一年一轮回，大地就要关闭了眼帘。在季节的过渡中，万物存着敬畏自然法则的虔诚，就连豺狼也知道漫长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捕获猎物后，先陈列祭天再食用。要大量捕获小兽吃肥了，以便度过不易觅食的冬天，财狼也懂得“以兽而祭天报本也”。

“霜降杀百草。”除了凄冷孤寂，霜洁白、清寒，给人以精神上的纯净和旷爽。文人墨客寄寓霜降的另一种韵致，比喻人品质的特立高洁，就像孔融称赞祢衡“忠果正直，志怀霜雪”。

《秋天的童话》字幕上打出了“剧终”，我们也该像删繁就简的树木，舍去不必要的枝叶，将能量储存心间，任草木荣枯，四季更迭，不为往事忧，只为余生笑。就像一首诗里所说：

留住了根须，我就会在春天里发芽，夏天里茁壮成长，我不怕深秋枯萎，冬天寂寞，我不怕你远走，我的爱在空气里，你随时都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