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0日
□胡剑华
2023年9月8日21时,飞机降落在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
带着对深入推进东北振兴的期待,带着对那些耳熟能详的作家们的爱戴和崇敬,带着“乡情烟台—哈尔滨行”文学寻亲的重任,我再次踏上了这座被称作“冰城”的神奇黑土地。对于我而言,这个城市既熟悉又有些陌生。或许是我曾在这里短暂逗留的缘故,众多无序、碎块式的记忆重叠了我对它的认知。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幼时来这里探亲,那种酣畅淋漓、大快朵颐的稚趣;也记得在此地短暂学习的日子,那时候的哈尔滨机场还是阎家岗机场。
年少时,祖辈们经常说起“闯关东”,有限的印象被生活冲刷得痕迹模糊,唯独记得靠着“老豆腐”手艺扎根哈尔滨的二爷,至于他如何做得风生水起,也多是些“烟筒里跑火车”的事。无论怎么样,二爷能在豆腐上撑起门脸讨生计,做起桩多年不衰的生意又是不争的事实。不管生计是因为黑土地上独产的“青仁乌豆”,还是因为他勤劳诚恳而兴,经他调教出来的豆腐,那可是在三坊七巷摔得响、叫得硬的。
上世纪60年代,我随家人探亲来到哈尔滨,按着哈尔滨xxx信箱才找到二爷家。当时的所见所闻让我大开眼界,索菲亚大教堂为啥戴着个“圆葱头”?城里人为啥有股子“洋”味?马路上为啥有个“小火车”飞驰而过?踩在亮铮铮的钢轨上,我有了一种穿越时光的错觉。在二爷家的孙子大奎哥的带领下,我品尝了与“老冰棍”截然不同的马迭尔冰糕,见识了憋葫芦、鞭猴和歘嘎拉哈等新鲜游戏,迷恋上了哈尔滨这座美丽的城市。
大学期间,我这个理工男也被文学热潮所裹挟,阅读了周立波、萧红等“黑土地”文学作品。手捧曲波的《林海雪原》掩卷沉思,内心交织着那种“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北国情结。那时,由陈屿创作、王刚主播的《夜幕下的哈尔滨》风靡全国,对哈尔滨这座城市,我向往得如醉如痴、心旷神怡。
上世纪90年代,我所就职的山东省烟台黄金设计研究院有意开发胶东地域内的砂金资源,我被派往哈尔滨砂金设计研究院学习。那时候,郑绪岚演唱的《太阳岛上》火遍大江南北,魂牵梦萦着能像所唱的那样“我们来到太阳岛上,小伙们背起六弦琴,姑娘们换好了游泳装……”
学习期间,热情豪爽的同行“大李子”,祖籍是蓬莱登州府山上李家。他带着我们走街串巷,吃了杀猪菜、铁锅炖、茄子炖鱼,还有秋林红肠、俄罗斯风味的大列巴和啤酒。多少年后,这些味道渗透凝缩在肠胃中,反刍出一种独特的亲情:有些味道,它只是一个意外;有些味道,它只能源于某一片土地上。
白驹过隙,三十多年已过,弹指一挥间。
再次来到哈尔滨,与市作家协会主席唐飚、省作协创研室主任姜超等人初次相见,并没有让我有丝毫的生疏感和忐忑。相反,倒是被他们的热情和乡情所融化。唐飚主席对哈尔滨的人文地理、史料典故极其熟悉,他博古通今、诙谐幽默,出口成章、唾地成文,态度之热情诚恳,倒像是个久违謦欬的乡党型老大哥。
我们来到了地处道里区兆麟街123号的黑龙江文学馆。它坐落在原市委大院博物馆群二号楼,所在建筑群始建于1954年,是一幢欧洲文艺复兴风格的老建筑。入口处,著名作家王蒙先生题写的“黑龙江文学馆”刚健洒脱,馆标下边是独具兴安岭特色的白桦木栅栏,高矮粗细的树干呈扇形排列,树干上刻着我们熟悉的文学名著,《呼兰河传》《林海雪原》《暴风骤雨》《人世间》《北归》……树干排列得像本开卷有益的教科书。
“文学是与人类精神共存的长河。”文学馆《前言》里的这句话令人振奋,我们沿着这条奔涌向前的文脉长河,越过绵延千里的“东北脊梁”,似曾遇见了那些熟悉且又闪亮的名字:萧红、萧军、金剑啸、支援、林予、乌白辛、关沫南、孙幼忱;还有许多我崇拜的当代作家迟子建、张抗抗、梁晓声、贾宏图、李琦、何凯旋、唐飙、桑克、全勇先……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文学馆二楼设有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文学、报告文学、文学评论、网络文学和民间文学八个专题馆。在散文专题馆里,见识到了“嘎仙洞”。据文物考证,黑龙江省第一篇散文就在此地诞生,可以说这里是北国散文的鼻祖、黑龙江散文的源头。虽说以原子形式存在的纸版时代正处在衰变的转型期,但是文化历史的活水源头、筋骨脉络,却标记着文学记忆的终极问题,“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随之超越本身愈加深远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小说主题馆里名家如云,作为跨越时空的文化载体,每部作品都有着强大的力量和生命力,作为“黑土地”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有着时代的回响又有着现代文化的号角。这里有迟子建老师的作品《白雪乌鸦》《额尔古纳河右岸》等,也有她的作品手稿和多次获奖证书原件。那篇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的《雾月牛栏》,就撰写在《北方文学》杂志社那些陈旧泛黄的稿纸上,像“一首流动着空灵意境质朴人性与生命尊严的温暖诗篇,它为世界之夜的多变残酷注入了美好与生机”。再看山东籍作家阿成先生的“家”,可谓是琳琅满目,在这里有那本震惊国内外的《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还有荣获鲁迅文学奖的《赵一曼女士》和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年关六赋》。至今阿成先生已经出版了四十多本书籍,有些已经翻译成俄文、法文、英文和朝鲜语等。
上世纪90年代热播的电视剧《雪城》,曾风靡全国、万人空巷,我误以为编剧是同名小说的作者梁晓声,在戏剧主题馆里才知道竟然是著名编剧孟烈先生。孟先生(原名孟宪忠)曾任黑龙江电影制片厂厂长,被业界尊称为“杂家”,是知名作家、记者、编导,还做过画家、评论家。
三楼大厅是“黑龙江文学展陈”。在大厅中间的大型玻璃展柜里,呈现着萧军长孙萧大忠向文学馆捐赠的珍贵原件——萧红旅日期间(1936年)致萧军的第三十三封信、萧军手稿原件以及他们合著的小说集《跋涉》以及萧红的《呼兰河传》(1947年版)。其中,萧军的第三十三封信原件被称作是这里的“镇馆之宝”,有着极高的研究价值、史料价值和收藏价值。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封信的结尾处,萧红的落款是“荣子”,以乳名与萧军相称,两人当时的炙热情感可想而知。
此事,请教“萧红纪念馆”的解说员才知道,萧红的祖父张维祯祖籍也是山东聊城莘县,祖辈早年间“闯关东”辗转迁移到了呼兰县。1911年萧红出生,祖母范氏基于传统理念上对“荣华富贵”的寄望,给萧红起了个乳名“荣华”,三年后弟弟“富贵”也来到了人世间。
前往双城区新兴镇一家少年作家文艺创作基地(以下简称基地)途中,最深的感受还是来自与唐飚主席的攀谈。荣获第二十届中国电视飞天奖的《黑嫂》,就是根据他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我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嫂子》歌。唱着唱着,我的双眼模糊与湿润了。心里的滋味与游子归家的兴奋和期盼相去不远,我甚至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叹。
来到基地,主人泡好了茶,端上了香醇味美的水果,这些水果都是产自眼前的基地果园。“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在“饮流怀源”的促使下,我们与哈尔滨市青少年作协主席梁甜甜聊了起来。
这所写作学校是由著名诗论家谢文利教授发起创办的,也是哈尔滨市唯一的专业甲级写作学校,致力于教授中小学生专业的写作知识、阅读技巧及文言文、古诗词课程。二十多年来,培育的优秀学员成为历年中考、高考的佼佼者。难怪我们看到许多文学前辈、实力派作家光临这里并寄予厚望,我们也对学校和创作基地的经验做法赞赏有加。我联想到“黑龙江文学馆”那些预留的白桦树干,不久的将来就会陆续刻满崭新的名篇名著。这些可敬的文学新军队伍里,势必会有这所学校和基地培养出来的青年才俊。
晨曦中,我独自走在中央大街上,这里没有夜晚歌舞流动和多彩的绚丽,也远离闹市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喧嚣。街道两旁那些“凝固的音乐”身披万道霞光,流淌的江水泛着金色的波浪,被踩磨的面包石凹凸有致格外铮亮,显现着时间的弹指和生命的辽阔。我喜欢这座在琴弦上长大的城市,仿佛触摸着博尔赫斯的《沙之书》般的时空感。这条大街“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象征着无穷无尽”,敦促着我用脚步丈量黑土地上的文学足迹,品读黑土地岁月沧桑留给我的震撼和思量。
也许,这次哈尔滨文学寻亲之旅,满盈而归的收获会让我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