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铭忍

据我所知，在祖国大江南北有很多座金牛山，譬如北京、湖南、江苏、辽宁等地。人们可能对北京和湖南的金牛山更为熟悉，前者是牛栏山二锅头的生产地，后者是中国佛教名山之一。相比之下，牟平南部水道镇的金牛山则显得名不见经传。

参与《山东地理志》《山东风物志》《牟平县志》等志书编写时，我走街串巷，积累下不少资料，但有的逸闻趣事只能忍痛割舍。如今想来，用文字方式记录下来或许更有意义。

有关牟平金牛山的传说，带着些许神话传奇色彩，但核心故事相近——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爷爷种了片西瓜，孙子是地主老财家的牧童，放牧时发现牛群里多了头皮毛似金的牛。他们未曾将牛据为己有，而是精心照料。赶上天降冰雹，瓜田毁于一旦，孙子只抢下个头最大的西瓜。地主老财心如蛇蝎，擅自加了地租，大有赶尽杀绝的意味。走投无路之际，那个西瓜自动在地上滚动，顺着它前行的方向，地面慢悠悠地裂开一条缝，成了开山的钥匙。眼前的山分开了，金牛正吃着石头，屙着金豆子、金粑粑，扭头甩尾巴，示意他们进山取金豆子。祖孙俩并不贪心，只弯腰捡了一粒，用来交租。地主老财不相信他们手头有钱，严刑拷打之后，抢走西瓜，最终与金牛消失在山中。

寓意朴素而真挚，教人向善，切莫贪得无厌。传说终归是传说，金牛山地处纵贯半岛的黄金地质断裂带，在牟平地界，尤以此处最为富聚且含金量高，史料记载隋唐时期便有人开采金矿。

广义上讲，金牛山为山脉，向南绵延至乳山境内，其间有一山坡谓之“鬼刀神”，地名由来颇具戏剧性，实为宦官魏忠贤恶贯满盈的罪证。

当年，魏忠贤在此建起玉皇金矿的厂房，在相邻处建刀鞭神庙，名义上是乞求神灵保佑众生，私底下用来监视私人开采金矿。

庙西侧筑戏台，魏忠贤令人鸣锣开演，美其名曰防盗采宣传。虽然来过几家真正有唱功的戏班子，但占据舞台的多是乌合之众。因为魏忠贤阴险狡诈，那群人类似于明朝时特有的东厂西厂，用来镇压劳苦大众。

据说魏忠贤特别推崇关云长，动辄安排以关老爷为主角的武戏，事无巨细地过问演出事宜，甚至吹毛求疵，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嫌道具不逼真，命手下爪牙招募手艺人重新打造，水道村银匠初凤楼迫于淫威，为木质青龙偃月刀贴上银质刀片。刀片光芒四射，煞是好看。扮演张飞的“戏子”手舞足蹈地向人比划，刀起刀落，那人头颅落地。“关公显灵”被一张张兴奋的嘴巴传递开来，说得神乎其神，而受害者恰是矿工们推举的头领。原来，人们不满魏忠贤搜刮民脂，预谋造反却被秘密镇压。

得知来龙去脉后，初凤楼不再制作银器，请求族长给予家法处置。初氏家族深明大义，索性将计就计，传出“木刀砍死大活人，鬼刀成神了”和“鬼刀神，必遭灾”的风声，暗指魏忠贤的矿业长远不了。玉皇金矿仿佛被施了魔咒，只赔不赚，就连看矿的“洋枪队”也时不时地丢枪死人，魏忠贤不得不弃矿而撤。

“鬼刀神”这段故事疑点太多。“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在宫内明争暗斗，决不可能拿出精力去计较细节，更无暇顾及小小的道具。好多事情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我始终认为，逸闻与正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无从考证，可无风不起浪，至少证实了魏忠贤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嘴脸。

金牛山的矿产资源始终被人觊觎。及至清末、民国时期，外国侵略者更是强取豪夺，令有民族大义的人们极度愤慨。德国、日本先后“占山为王”开办金矿，并以种种方式挟持水道周边的青壮年村民下井采矿，人们苦不堪言。

彼时，水道初氏业已成立辕秀合，相当于现在的家族企业，用来统一管理家族事务。族里长辈三番五次碰头开会，一致认为山上的资源是属于中国人的，不能被外国列强轻易拿走。不过他们在如何抵制上产生分歧，有的说必须以强制强，叫老外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更多的人觉得不能以卵击石，最好是以智取胜。

毫无疑问，辕秀合的老人们最终选择了第二种方式。一旦形成决议，族人们便团结一心，派人秘密与其他村庄族长对接，集体与侵略者抗争。辕秀合带头示好，主动将精明且懂行的族人派往矿山，打入采矿各个环节，犹如谍战片里的卧底，目标是保住矿产资源。

《水道初氏谱书》介绍，“族人打‘卯子工’、技漏、毁什、盗矿和舞弊，使美国矿师得出‘品位低，不适工业生产’之结论，德、日开办的矿山企业相继亏损倒闭……”通过字面分析，“矿师”即地质专家，“品位”指的是含金量，可想而知，外国人的投资最终打了水漂。

上述文字有的很好理解，如“卯子工”，意思是出工不出力，专干眼皮子活儿，让监工挑不出毛病，借以降低工效；有的则晦涩难懂，我曾用近二十年的时间在乡间走访，搞清了它们的含义——技漏，就是在采矿时故意把含金量高的矿石埋在废石中，降低产出率；毀什，就是故意毀坏采金工具、设备、设施等，人为造成塌方、冒顶，使其不能正常生产；盗矿，就是把含金量极高的矿石（俗称明金）藏起来，然后想方设法运出矿山；舞弊，就是矿方派人取样化验矿石含金量时，故意提供含金量低的矿石，或趁人不备往矿样里掺些石粉等，使之成为废石料。

如此一来，美国采矿师便被“蒙上了双眼”，打消了掠夺者继续开采的念头。据我了解，张家洞、姜家洞、卯山等矿源，也是采用这些手段保留下来的。抗战后期，确切说是1944年，八路军华东军工区后勤处在金牛山等地开采硫化矿石，烧制硫磺，用于军火生产。

一代代睿智而勇敢的人们保住了矿产资源，让其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所用，金牛山也持续发挥着火热能量，并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与发展——

新中国成立后，作为国有企业，金牛山金矿为牟平经济建设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1988年4月，牟平县氰化厂在金牛山山脉腊子塂破土动工，两年后的年底，“原料、硫酸、氰化、冶炼”四位一体流水线一次性试车成功；1995年11月，二期工程竣工投产，次年合并金牛山金矿，完成了由加工型企业到加工型与资源型企业相结合的华丽转身……在国家的大好政策下，氰化厂后来改制为恒邦集团有限公司，金牛山的东山坡建设为厂区，工人们严谨有序地忙碌着，现代化运营模式令这里焕发出勃勃生机。

如今虽年事已高，我却仍喜欢眺望金牛山。我时常想，有些故事或许只是演绎，却在山岚的见证下植入人们心间，好似一粒粒种子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它们在阳光雨露下蓬勃生长，一如风华正茂的新时代建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