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01日
□姜德照
30多年前,我在大学读中文系时,曾有机会去拜访两位学者型教授,参观他们的书房。那时留下的印象,迄今难以忘怀。
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是精英教育时期,每所大学的规模都不大。当时我们学校也就三四千名大学生,我们中文系的一个级部也就两个本科班,一共80人左右,多数课程是两个班一起在合堂阶梯教室上,时间久了,学生熟悉教师,教师也熟悉每个学生,见面基本都能叫出名字。那些年轻的任课教师刚硕士毕业,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师生之间混得很熟。上课的时候我们尊敬地叫他们老师,认真听他们给我们上课,下课后对老师就有点放肆,一起讨论问题,可以相互争得面红耳赤。
而那些老教师,台上台下都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我们就不敢放肆了。记得有一位古典文学教授,当时也就五十岁左右,是国内外著名的庄子学派研究专家,著作等身,上课根本不带教材和讲义,背诵古典文学名篇原著,张口就来,在黑板上板书,有条不紊,一气呵成。最难忘的是他给我们上的古典文学第一课,讲解庄子的名篇《逍遥游·北冥有鱼》,那情景多年后依旧历历在目。他戴着宽边框的高度近视眼镜,不高而微胖的身材与身后的黑板形成明显的对比。他津津有味地背诵原文,为我们一句一字讲解内容,那神态,那表情,仿佛完全沉醉在庄子为我们营造的神仙般逍遥的世界中。他在讲台上讲得有滋有味,我们在讲台下听得如痴如迷。我们对他的学识和专业造诣,油然而生崇敬之情。忘了当时是因为一件什么事情,我和一位同学去到他家里,在他的书房中,看到了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线装书。书房挂着深色厚窗帘,以免阳光晒到典籍上。老师的书桌靠在窗下,上面堆着小山一样的书籍资料,他低头读书看资料的时候,头就埋在那些书中间。进了书房,还没与老师交谈,就有一种厚重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们肃然起敬。
还有一位教授,当时也就四十多岁,皮肤白皙,个头略高,说话慢条斯理。他主要给我们讲授古典文学理论,据说他写的诗歌理论专著得到了当年诗歌理论大家谢冕教授的充分肯定。更让我们崇拜的是他在山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候,就在报刊上发表过一百多首诗歌。这对学生而言,是非常难的。在上大二的时候,我们中文系团总支为了支持我们这几个比较出色的文学爱好者,曾出资为我们每个人在学校印刷厂油印出版了一本个人作品专集。那时,我把自己写的诗歌习作汇集好后,起名为《黎明的瞬间》,接下来就需要找位有分量的人,最好是有写诗歌背景的人写个序。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教授,他既是诗歌创作爱好者,又是诗歌理论研究大家,能请他帮忙写就再好不过了。一天下课后,我走到他面前说明来意,可老师婉言推辞了。一次不行就两次,我直接到他家中恳请他动笔帮我写个序。那时候,老师接待学生来访,基本都是安排在书房中。我发现这位教授的书房与那位搞庄子研究的教授的书房风格不太一样。他的书房里,不仅书架上摆满了书,而且书房门口还摆了两大摞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著作。他告诉我,这是他托人从香港买来的参考资料,都是海外专家研究诗歌理论的资料。他的书桌并不是摆在书房的窗下,而是在书房门口的正中央,书就在书桌两旁整齐地堆成两排,留下的空间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老师的夫人在我们系办公室工作,他微笑着说,夫人是他的秘书,自己身体不好,对外联络购书、借阅图书馆的资料以及系里的杂事,都由夫人一手代办。只要系里不开教师会,没课的时候,他就在家闭门谢客,埋头潜身搞自己的学术研究。在我的再三恳请下,他才答应帮我写一篇小序。这篇序言的题目是《权作小序》,也许是老师看我的诗歌习作太稚嫩,怕打击我的创作积极性,就没有从诗歌的艺术角度评价,而充满了鼓励的言辞。其实那本身也是对我极大的鼓励和鞭策。后来听说,这位老师从中文系调到学校的学报编辑部当主编了。
在那个没有网络查资料的年代,我的教授老师科研需要的资料大多是自己出钱购买,越珍贵的资料越难买,有时甚至需要花费很多力气从海外购买。他们的书房也没有电脑,只有汗牛充栋的书籍资料。据说,他们还要定期跑到北京,去北大图书馆等顶级图书馆查资料。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种浓浓的书卷烟火气,那是一种当今时代许多做学问的人难以企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