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朴树的夏天

2023年08月25日

□曹阳春

楼下有一棵朴树,枝繁叶茂、高大粗壮,多年来,它一直默默地为行人遮阴、为河堤挡风。坐在办公室里,一推开窗,我就能看见它。每天上班下班,我都会从它身旁经过。

还没立夏,它就被指指点点了。树杈底下,密密麻麻的黏液向四周铺展开来,面积有好几张八仙桌那么大。骑车的小伙子,一滑,摔倒了。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拐杖握得挺紧,还是一滑,也摔倒了。人们愤怒地抬起头,朝树枝和树叶骂骂咧咧,个个喊道:“什么破树?”朴树看着枝叶上爬满的蚜虫,一脸委屈。这些蚜虫,体型极小,只有针头那么大,它们成天啃食朴树的嫩枝和幼叶,吃饱喝足后,还分泌出这害人的黏液。

一旦入夏,知了就登场了。朴树的性子很温和,它可以忍受粉尘和尾气,忍受二氧化硫和刺鼻的氯气,却无法苟同知了的叫声。知了一大早就开鸣了,至深夜还不停歇。它们的叫声,不同天气不一样,交配前后不一样,遇到惊吓时更不一样。朴树对知了的反感,除了这喋喋不休,还有那无止境的榨取。知了的嘴又细又长,像一根锋利的硬管子,它要是口渴了或饥饿了,就会将嘴插入树干,不断地吮吸汁液。最可恨的是,知了还能将蚂蚁、苍蝇、甲虫一块招引过来,以组团的形式疯狂消耗朴树。

今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全是暴雨,一下一整夜。朴树长在洼处,附近的降水都来欺负它。浅则没踝,深则过膝,快一个月了,朴树的根成天浸在水里。它搬不了家,也挪不了步子,只能盯着几米外的高敞地一阵阵发呆。

跟雨水结伴而来的,还有杂草、塑料、纸盒,它们汇聚在朴树的周围,像一群避难的孩子。朴树无法弯腰,无法直接拥抱大家,它唯一能做的,便是拿自己的身体去阻挡激流。

月光盈盈的夏夜,将近凌晨了,朴树还没有睡意。它仍在拼命地生长,它要赶在秋天到来之前攒够饱满的果子,它要用这些果子去播种新的希望。

与朴树肩并肩站着,我的影子和它的影子一起在河面上闪烁。那一闪一闪的,是岁月的皱纹,是中年的坚忍,是我和朴树共同期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