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图

1975年，我被招工到国营滑石矿，当了一名井口搬运工。上班时，穿上蓝色工作服，戴上安全帽，站在井口，等罐笼上来了，将满满一车滑石拉出来，再把一辆空车推进去，关挡门，按铃。旁边小屋里的卷扬机工听见铃声后一番操作，罐笼又哐啷哐啷下井了。

井口通常安排两个人，一人一车，来回倒。和我搭档的小林不愿干这活儿，闹着调工种，他想去修配车间。原因是一个月前，井口出了灾祸。有一个井口工低头推着空车来到井边，而挡板没有拉下来，轨道光滑，矿车轻便，他又低头推得起劲，到了井口来不及刹车，借着惯性，矿车带着他掉进了四百米的深井，摔了个粉身碎骨。

小林害怕了，便烦弃了这份工作。

晚上六点到凌晨两点的夜班，小林总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眼皮耷拉着，显得很疲劳。我常常提醒他，把上来的矿车推出后，一定要拉下挡板。他点头应答。我并不放心，总是仔细看着他拉下了挡板没有。

空旷的大山，只井口有一盏照明灯。如果你离开井口去旁边方便，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黑暗，而天空又没有星星，便会感觉周围黑魆魆的巨大阴影向你压过来，刹那间毛孔都会竖起来，只好赶紧方便完跑回来。白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四周弥漫着热气潮湿的味道，不见一丝儿风。

晚上十点，井下也开始休息了。我们要把井下的夜餐放在卷扬机室的电炉上烤热。井下工一人一个肉包子，那包子馅全是肥肉，放了一点儿葱末。队长吩咐我们细心点儿，最好把每个肉包子的皮烤成黄色，让里面的肥油渗出来，把包子皮浸润了，这样吃起来既脆又香。烤着包子，闻着肉香，脑子也不困了。卷扬机工小崔使劲吭哧鼻子，小林跑进来，弯腰低头，把鼻子放在烤好的包子上，念叨着：“真香！为什么咱没有夜餐？”

小崔说：“你不是井下工。”

小林直起腰说：“原来这是卖命的包子呀！”

小崔白了他一眼：“你个臭嘴。”小崔的爸爸当了几十年的掘进工了，家人整天提心吊胆的。

烤好夜餐，放进吊车里送下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忽然，几只胖胖的柞木飞蛾扑到灯上，又落下来，然后飞起来，再次往灯上撞，直到摔在地上。我赶快捉住它，掐断它的翅膀。仔细一看，肚子很肥。我说：“赶快多捉一些。”

刚下过一场雨，晚上飞蛾特别多，它们前仆后继地往灯上撞，正好成了我们的俘虏。

小林可怜这些飞蛾，说“放了它们吧！”

我说：“你放了它们，它们还往灯上飞，直到撞昏。”

“嗐，它们咋那么蠢呀！”

我说：“这叫前仆后继，为了光明。”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捉了一堆飞蛾，足有一斤。

我们把它们放在水里洗了洗，晾干，在电炉子上抹点花生油，将飞蛾摆放上去。一会儿，一股香味儿弥漫了小屋。

看着焦黄的飞蛾，我说：“行了，我们也加餐。”

小林说：“敢吃吗？没有毒？”

我拿一个，塞进嘴里，嚼了嚼，真香，比肉包子强多了。我说：“这可是少有的蛋白质。”我接连吃了几个，特意露出饕餮模样。

小林也赶紧吃了一个，品了品，捣蒜似的点头：“真的，这么好吃呀！”

我对小崔说：“吃呀！”

小崔看了看，伸出手捏了一个，慢慢放进嘴里品味。品味了几分钟，一把抓了十几个说：“我留几个，回家给老爸吃。”

第二天，我问当地一个老农：“飞蛾怎么多了？”

老农说：“天热了，又下过一场雨。满山的柞树叶子里包裹的蚕茧，正是出蛾时辰。一到夜晚，它们没命地向亮光飞去。你们有口福了。”

“这飞蛾好吃吗？”

“好吃，营养全蛋白，比鸡蛋都好。”

从那天夜班开始，小林再也不要求调工种了。他说：“不做呆头愣脑的飞蛾，加强安全意识，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