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芳

立秋，是夏尽头、秋伊始；暑气极盛而衰，秋凉待发而未盛，也就是由阳盛逐渐转变为阴盛的转折之时。

立秋与立春、立夏、立冬并称“四立”，也是古代四时八节之一。“三伏天”有小暑、大暑、立秋、处暑四个节气，“三暑”与“三伏”均代表高温酷热天气，所以农人说：“立了秋，早晨晚上凉飕飕，中午还有一个月的好热头。”因为立秋后，还有“一伏”的炎热要熬过，但立秋自带着一种讨喜的温柔，凉风从此有信，收获从此可期。天地的心慢慢静下来，收敛着夏季的烦躁和喧嚣，“秋凉的芬芳”，难以言传。

对凉意最为敏感的是梧桐。立秋一到，它便开始落叶。“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古人对每个节日都充满仪式感，对立秋也一样重视。资料载，立秋当日，周天子要亲率三公九卿大夫到京城西郊迎接秋气。在宋代，立秋当天，皇宫内要把栽在盆里的梧桐移入殿内，等到时辰一到，太史官会高声说：“秋来了。”奏毕，梧桐如果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算是寓意报秋，也因此有了“落叶知秋”的成语。

虽然立秋依旧燠热，但酷热和蝉声都已没有盛夏时那种剑走偏锋式的锐利了，因此，一听到立秋，在声调上，在画面上，在感觉上，都会连绵而来几个清丽的词汇：清爽、清欢、清芬、清秀、清朗、清秋……

在夏日的余热中，心怀着一个清秋，看天地清澈，稻谷金黄，暮山凝紫，晚照如岚。清高里蕴着恬淡，旷远里含着精深，明净中闪着动情，厚重里藏着博大。

早晨出门，会被门前花坛和花盆里的四季菊、桂花、栀子花、一串红等各种凝结在湿润空气里的花香袭击得陷入迷香，仔细一看，花瓣上、草叶上会挑着晶莹的露珠，太阳用金针想把一颗颗露珠穿起来，不料刺破了露珠的梦。有时，清晨开门，大地会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起来，太阳用火热的扇子驱赶着雾气，雾散后，天高云淡，大地清明。

走在林荫路上，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看到一只蝉从树顶幽幽怨怨地叫着一步步往下退缩着，才猛然醒悟，“金风未动蝉先觉”。前些日子经过树林，蝉声如同雨点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此时，蝉声颤巍巍的，似乎要努力抓住夏的尾巴，尽量把心里的歌唱完。恍然间，又看到一千多年前，柳永在京都城外十里长亭与知己设帐饯别，听着寒蝉用尽力气嘶鸣着夏天的悲歌，在冷落的清秋节，吟诵着《雨霖铃》，感怀伤怀离别之苦。

夏天在秋蝉声里老去，三伏用剩下的时光为夏天加油鼓劲，立秋却吹起冲锋号，鼓励草木加快成长的速度，葡萄带着酸甜向尘世报到，田间的玉米和高粱发出呜呜的和音，向着成熟努力鼓着籽粒。

立秋的雨很缠绵。清秋有梦，雨落成诗，令古往今来的诗人徒生许多惆怅。那时，晏殊相思欲寄无从寄，站在“高楼目尽欲黄昏”，望着窗外“梧桐叶上萧萧雨”，慨叹着“红笺小字凭谁附”。而年长的柳永，面对着一事无成的自己，终于忍不住悲叹：“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眺望渺茫遥远的故乡，渴求回家的心思难以收拢。

农人没有望雨悲秋的伤感，思维只和庄稼同振在一个频道。雨后的山野会有许多惊喜的馈赠，山里会冒出许多山珍，草皮里会钻出一些山水牛。人们拐着篓子，在草皮间、松树峦、柞树墩底下捡拾蘑菇，小孩们提着水壶或塑料桶，在草皮间捡拾山水牛。

山水牛不是“牛”，是一种昆虫，树上的天牛背部是深灰加白点，草间的山水牛浑身黑红闪亮，无气味，有六条小腿，一对大嵌牙，一对竹节一样长长的触角。

立秋前后第一场大雨时，山水牛从土中钻出，在太阳未出前，满天飞着找配偶，在几个小时内交配后雌性产卵。都说蜉蝣是世上最短命的生物，但蜉蝣能活24小时，山水牛却只有半天的生命。山水牛的儿女（幼虫）在地下，靠啃食黄草、白茅等多年生长的草根为生，胶东方言叫哈虫、地荒、荒虫。荒虫历经三年后方老熟成蛹，再羽化成山水牛，休眠藏身地下，立秋雨后出世。小孩们抓回家，用油炸了吃，又香又脆。如果刨地时刨出荒虫，拿回家油炸吃，更是酥香无比。

“秋不凉，籽不黄。”南方的水稻成熟了，北方的农作物还在成长期。雨水频仍，草比庄稼更旺盛，农人的主要精力还是用在除草和防虫害上，期待“秋收万颗籽”的神奇和喜悦。

菜园里也要忙活一阵子，立秋前后，眉豆开花紫莹莹，丝瓜挂满墙头，南瓜、拉瓜、倭瓜都由绿向着金黄蜕变，春芸豆、黄瓜过时了，掀了蔓，腾出地，开始种大白菜、萝卜、芫荽了。菜种下到地里，两天就出苗，然后，人们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着幼苗，怕阳光太毒，总是掐了梧桐或芋头的叶子盖在菜苗上，早晨或晚上要常去润水。

时序在不断地更迭。“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但是每个季节都有迷人的风景让我们愉快地生活着。凉风拂去酷热的夏，秋雨润泽烦躁的心，还有我们儿时的童谣，在心中回响：

秋风起，天渐凉，大雁思南方。

枣儿红，柳叶黄，露珠晶晶亮。

蝉声弱，菊花香，明月洒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