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8月18日
诗对于我,是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绝妙之物,是凝聚了最多智慧最多思想能量的一种工作,是一些独特的人在尽情倾诉,是以内部通用的方式说话和歌唱。展读小栋的诗章,激越而后的迷茫里,竟觉得这就是自己亲手写出来的,口吻之亲切,意象之熟悉,仿佛就是我刚刚在纸上画圆了第一个句号。他那些不易拆解的意象与辞章,晦涩和烂漫,都在我的悄然意会之中,我的隐隐诉求之中,我的梦幻蕴育之中。
读小栋之诗,不由得会想象他在那一刻那一瞬的生命形态,他的睿智与顿悟,禅性和机心,还有冶炼词语的痴迷匠气。正是由于诗意的锤炼,一个民族的语言才开始走入神奇的状态,它们似乎不可理喻又振振有词,四六不通却又沁人心脾。诗人既是操弄语言的大师,又是语言的奴隶,人成了诗奴,诗又被语言所绑架。当词语之链在诗人手里狂舞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固有秩序也就给打乱了。言说的秩序是一切条理的根源,而诗人就是破坏这种规范的无法无天的人。没有这种人,我们的世界就会凝固僵死,不再生长枝干和抽芽吐绿。而一个人只有进入了这种非常之态,才有可能发出感魂动魄的吟哦。小栋显然是完全自如地出入此境,并在语言和生活的两极之间自然地游走。
这就说到了具体的人。小栋为人平和简朴,似乎在刻板平淡地生活着,一个年轮一个年轮地让生命成熟。也正是如此,他才没有阻断自己的朝圣之路。小栋脚踏实地的可靠感,为人的通达和近情入理,成为他蓬勃创造力的基础,成为其人格质地的一种外部呈现。
小栋的手温暖朴实,与人谈话时,长时间放在自己腿上。然而就是这双手,却写出了这么热烈浪漫的诗章。读他的诗是一次回忆和温习,当然也是学习。我会试着像他一样,找回一些丢在了昨天的东西。人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美好的东西却会不断地遗落,那是很可惜的事情。我会像小栋一样,更加依赖于诗,求助于诗。
——张炜(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最初是大团大团的云朵,乘着雨季的风一路翻飞,继而是湿气迷蒙的花丛,一簇一簇地绚烂而富有颓废气息地开放着。小栋的诗歌让人想起南唐的宛转和两宋的绵长,其中有的近乎于周邦彦的繁密凄艳,有的近乎姜白石的清丽缠绵。这是颇为奇特的:首先不是汲取于欧风美雨、外来的观念,而是从中国人自己的母语传统中获取灵感,这在当今的诗人中是少见的,因而也是独步的。曾与小栋私下里议谈,曰:不读唐诗无以养气,不研宋词难以聚才。一个中国的诗人,如果他的营养里缺少了这样两件,他的语言就很难有着母语的根系,又上哪儿去找生机,如何能枝繁叶茂?小栋正是得益于这两件东西中的后者,他的才气是源于词的营养,长短句的滋润。传统的营养在他那里成了活的东西,和他的“现代”一点也不冲突,非但不冲突,而且还很和谐统一。
然而,这一切在小栋那里并不是有意为之的,而是在不自觉中实现的,是长期的个人悦读和文学趣味造就。他原是学理科出身,后来又公职行政,每天淹没在公文杂务中,以他的身份和处境,除了将之解释为是天然,别无说法。个人的周身生活和真实的内心情感,使他在当今的写作风尚中,几乎独辟出一个传统而又现代的“婉约派”的抒情空间。《冷香》《旧时月色》《洇湿的冬日》《秋水斜阳》《清浅的春寒》诸篇,乍见题目,便觉有十分的“花间”气息,但细读行文,却不见堆砌掌故、修饰用典的腐朽,而是用了现代人的生活和语言,复活了一个中国文人血液中、骨子里的东西,一种自古而然的生命彻悟与感伤情怀。
他的苍茫古意、感伤情致和风雅气质,完全是惟见风神不见行踪的。小栋诗歌写作的许多灵感,乍看起来是源自传统诗歌的阅读,但其真正的资源却是来自生活本身。这是他既走出了独辟的蹊径,又躲过了现今诗歌界的各种弊病的原因。荒谬的体验导致了对生活的情感的荒诞认知,使他对情感世界的书写脱出了“古典”的躯壳,而获得了一个“现代”的灵魂。
——张清华(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小栋的诗歌唯美简淡,意味深长,有着宋词的婉约柔性质地,其语词间缠绕着一股平和中见困惑的苦涩情味,有着属于自己的创作格调。他能够将古典诗词意境很好地与现实生活中的事由情绪实现对接,不见艰涩,只觉灵动和谐。这很有点吴冠中画作的味道,即运用中国传统文化资源来表现现代精神,赋予其作品独特的个性特色。
——欧阳江河(著名诗人)
在当代诗界,戴小栋是一位始终与诗坛保持着适度距离的诗人。这不仅仅是出自对流俗浸染的警惕,还可能缘之于其性情中某种儒雅的清高,以及心灵系统的自足赋予的自信。而正是这种距离,保证了他对诗歌更纯粹的进入。
与当下诗坛的流行性写作相比,戴小栋营造了一个独立自足的诗歌世界。这一世界的主体元素,具有显见的二元对立特征,比如诗人的北方身份与江南气质,自然山水底色与现代都市镜像,中国古典情怀与西方现代意念,基调性的雅致与时而可见的激烈……而这一切的对立又在他兼容性的个人气质与综合处理能力中,“相生相克”为一个带有书卷气和骨骼感,典雅平衡的诗歌世界。它产生于这个坚硬的时代,却又亦真亦幻,呈现出诗歌之于现代的艺术处理中,超现实的陌生审美系统。
的确,这可能是当代诗人中少有的个例,作为一个生活在北方的诗人,戴小栋的诗歌却浸润着浓郁的南方气息。这是由江南属性的宋词给出的那种境界:丰润、典雅、敏于四时自然景色的感应,并以此敷设为诗歌的底色。但就在这种书卷气的涵养与沉静中,却时而可见基于尖锐感伤中的激越与硬朗,乃至旷风扑击的凛冽。我想这不仅源自诗人的北方血脉,更来自一位现代诗人对当代生活内在裂隙的深刻洞察,包括自身经历了一场病魔狙击后,对于生命深度思考的隐痛,当这种心绪块垒与自身气质中的雅致一再遭逢,便在反复冲突中鼓凸为诗歌的内在张力。犹如清晨密林中喷薄的强光。而他的诗歌在整体的古典主义氛围中,又映现着典型的现代图像和现代主义艺术方式。这种浑融的异质综合,很可能是他之于当下诗歌的一项重要写作成果。
——燎原(著名诗歌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