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民

1945年8月24日，胶东八路军浴血奋战，一举收复被日伪盘踞近8年之久的烟台市。这是我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收复的第一座沿海港口城市，也是解放区唯一全面行使主权和对外联系的城市。

在此后两年多时间内，披着战火硝烟的军政人员，认真学习贯彻党中央关于城市工作的指示，在稳定社会秩序、改变社会底层民众被奴役压迫地位、促进工商业发展的工作中，成绩显著。这段艰苦卓越的实践过程，为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城市建设，积累了宝贵经验。

市政府发放粮棉救济贫民

被日寇侵占统治近8年的烟台市，民族经济受到严重摧残，百业凋零民不聊生，大批失业工人、贫民衣食无着。八路军攻克烟台后，人民民主政府立即着手发放粮棉救济灾民，9月18日创刊的《烟台日报》，在一版头题刊发了市政府发粮150余万斤救济工人、贫民的消息。

日伪统治时期，烟台经济被绑上日本战车，一切为军需让路，日本人先后开办了60多家商行，掠夺资源，控制市场，压榨奴役劳动人民。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又先后成立“登州道物资统治委员会”“芝罘经济统治委员会”，全面控制烟台经济命脉，战前市区内比较发达的民族工商业遭受灭顶之灾，鲜鱼产量减少92%，纺织机由1800台减到百台左右，大批工厂倒闭，导致众多工人失业，生活濒临绝境。如市区崆峒岛村，120户人家全靠打鱼谋生，日伪时期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逼得渔民修不起船、补不起网，伪政府在这里连“配给制”也不实行。日伪逃窜时又大肆抢劫，粮食、柴草、铁锅、水桶、筐篓、被褥及零碎杂物都不放过，来不及藏匿的人家十室九空，有20多户揭不开锅，能勉强熬到年底的不到半数……

这就是人民民主政府在全国第一个获得解放的沿海城市中面临的严峻现实。为使贫苦百姓能够生存下去，市政府将放粮救命放在千头万绪工作的第一位，组织工作人员，加班加点走访大街小巷，普查落实救济对象，在极短时间内，将150余万斤粮食发到小车工人、挖粪工人、洋车工人、码头工人、抗属及9000多户贫民手中。群众反映：“民主政府处处为人民打算，八路军和老百姓就像一家人。过去鬼子汉奸的粮食坏了也不给老百姓吃，八路军来了就救济。”当发放人员带着2万多斤粮前往崆峒岛时，渔民们老早就摇着小舢板出海迎接，涉水往岸上搬运，平均每人能得粮食30余斤。渔民们欢欣鼓舞，纷纷表示，有了政府这些救济粮，咱们就有力气恢复生产了。市内有位50多岁的老人，饿倒在床上半个多月没出门，听说领救济粮，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定要家人扶着他看看救命恩人八路军是个什么样子。他家3口人领了50多斤粮，他对发粮的同志说：“我家这些年从没存过这么多粮食。你们若再晚来几天，我就饿死了，再也看不见天底下有这么好的军队和政府了。”

对于倍受敌伪压榨、饱受欺凌的抗属，民主政府在短短一个月内，普遍慰问与救济过两次。按照优待条例：主力部队家属不分大人小孩每人每月30斤，地方部队家属每人每月20斤，据此标准，政府预先发给3个月的优待粮，受惠人口达3800名。三区抗属多系赤贫，特将没收的12大箱敌伪衣物及千余斤棉花与优待粮同时发下，保证三区赤贫抗属安度严冬。

时近深秋，天气渐冷，市区已获粮食救济的贫民尚无棉衣过冬，急待救济。民主政府急人民所急，于9月29日将没收敌伪汉奸的2万斤棉花发给贫苦工人（包括挖粪工人、清道队、清洁队、码头工人、海坝工人、洋车夫）及贫苦抗属和市民，帮助他们解决棉衣问题。与此同时，还拨出食盐62万斤分给大家，以缓解贫苦民众长期缺盐之苦。对于这次救济活动，民主政府强调指出，这些东西是没收敌伪汉奸特务分子的财产，政府为关怀大家的生活，协助解决困难，市民应积极开展反特务斗争，保卫、巩固已经得到的果实；工会应扩大自己的组织，联合各阶层劳动群众，发展经济繁荣生活。

在政府的号召下，10月份就有7000多名工人先后组织起来，成立了工会。大板车工会成立后，为了帮助会员解决失业问题，把600多名会员组织起来成立运输大队，除了像平常一样招揽主顾和做生意外，还可有组织地给政府、军队运输公粮资财，给工作人员支差。政府、军队与工作人员则按价付给脚力钱，这样既解决了工人的生活问题，又给政府、军队、工作人员提供了很大方便。码头工会为解决工人无船的困难，决定把没收的敌人在7年前低价强买去的70多只舢板，发给没有船或船被敌人强霸去的工人，然后组织起来成立运输队，运载货物与来往客商。

广大市民从民主政府关爱人民的实际行动中，深受鼓舞，积极报名参加各行各业的救国组织，千方百计恢复生产，使社会秩序稳定，自身生活得到初步改善。

组织起来保卫胜利果实

在民主政府的大规模救济与教育下，烟台市民的政治觉悟日趋提高，积极响应政府号召，自愿要求参加各种救国组织，工会、农会、青年救国联合会、妇女救国联合会等群众团体在各区蓬勃发展。

烟台解放后，将市内划分为7个行政区，在实施救济过程中，区上工作人员以高度为群众服务精神，挨家逐户落实救济情况，谁没救济、谁该补充救济，唯恐遗漏该救济而未救济的人家。在进行救济、贷款、防奸等工作的同时，认真向广大群众讲解“只有组织起来才能自立、自救、自卫”的道理。老解放区8年来的历史经验证明，组织起来力量大，通过减租减息斗争，能改善生活。贫苦市民从中受到启发，纷纷表示，我们烟台人也不能单纯依靠共产党救济，也要组织起来，靠集体力量解决职业问题、生活问题、学习问题，肃清奸细特务，让大家安心生产。

广大群众争先恐后地参加各行业救国会。5区有3名大板车工人听说别处工人组织起来，跑到区上质问：“同志，人家都组织起来啦，为什么不组织我们？我们也是工人啊！”不到两天，他们自己组织了120多名会员，第四天就发展到210多人。一名拉水工会会员说：“鬼子在这里时大家心都不齐，给买卖家拉水，粮食越贵，水钱越涨不上去，提出涨水钱，人们就不用咱拉了，别人就顶了咱的缺。现在组织起来，按街道远近统一水价，谁也不准落价或涨钱，这样大家都有活干，都有饭吃。现在我们都自觉遵守工会统一规定的水价，市署大街以南一元钱一担，广东街、朝阳街、太平街一带一元五角一担，烟台山上、北马路附近二元一担，收入稳定，生活见好。”

靠在海岸出苦力生活的码头工人，解放前整天扛、抬、拖、拉、搬，一年熬到头混不上一顿饱饭。1600多名码头工人中，近三成是干了十几年苦力的老工人，其中许多人家在码头上干了两三辈子，有的甚至干到第六代，听说要建立工人自己的组织，全部兴高采烈地参加工会，组织了运输、舢板、水产、拉煤、海坝、生产等8个分会。工会立即进行了“工人是一家”的教育，肃清帮派的行会观念。工人们从封建桎梏中解放出来，顺利展开复仇清算斗争。市民们从自身政治、经济地位的变化，看到了组织起来的希望。据1945年10月2日《烟台日报》报道，五区店员400多人于9月27日上午，宣告成立救国会，店员们奔走相告，“我们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的会”。店员主持，店员发言，使大家感到重见天日，过去好店员一个月挣一千元，买一斤花生油需要一千一百元，一个月工钱还买不出一斤花生油。与这些店员相比，铁匠铺徒工的处境更惨。铁匠红炉是当时烟台的重要产业，遍布大街小巷，在这些铺子里出苦力的青少年，多半是家庭维持不了生活，才来此拼命挣口饭吃，所以挨打挨骂也不敢讲理，工作时间再长也得忍气吞声地干，不然被东家赶出来，回家最低生活也难维持。大关街一家铁匠铺的学徒孙小喜说：“俺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父亲拉的饥荒没法还，被财主撞进井里灌死了。我11岁到铁匠铺学徒，一年四季每天鸡叫起来干活，直到天黑，晚上还得干零活，一天三顿吃些花生饼、豆饼和橡子面，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次在市各救会的领导下，他们组织起来抱成团，自己觉得腰杆硬了，开始与经理们谈判。大关街18名学徒集体向雇主提出要求：每月休息两天，这两天生活要改善；取消打骂制度；不限制工人出去开会（尽量不影响工作）；每天能吃上熟菜；早晨6点开工晚6点止……雇主被迫让步，工人情绪高涨，工时缩短产量倒不减少。

到9月底，一区已组织工人救国会会员、妇救会会员710人，自南山路至东卡子门共组织47个小组，成立了11个街道妇救会分会。五区在5天当中即发展2000多人加入组织。三区仅在宣传教育阶段，就有184名手工业者及苦力参加工会，168名佃农参加农会，500多名儿童加入儿童团……全市城乡人民积极踊跃加入自己的组织，要像老解放区的同胞一样，紧密团结起来，依靠集体力量翻身当家做主人。

开展反奸诉苦运动

进入1946年，反奸诉苦运动席卷全市。世世代代受压迫、被奴役的工农大众，尤其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广大妇女，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陈诉多年积怨。面对血泪控诉，那些以往凶残狠毒的恶霸汉奸，威风扫地，权势崩溃，种种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低头接受正义与法律的审判。

在敌伪统治时期，汉奸、特务、恶霸甘为敌伥，鱼肉民众，劫财夺命负债累累。解放后，他们见大势已去，许多人伪装潜伏下来，暗地里进行破坏活动，妄图东山再起，重新作威作福。以往深受他们欺压剥削的工人、农民、渔民及各行各业的劳动大众，为争取彻底解放，主动组织起来进行揭发斗争。在民主政府的鼓励支持下，电灯、纺织、铁工、运输、码头、卫生等各行各业工人及沿海渔民，以亲身经历的苦难，愤怒揭发日寇圈养的汉奸特务及工头、把头、渔霸、网主等的罪行。在他们的控制监视下，铁工厂的技术工人每天饿着肚子干12至18小时的活儿，一个月只能得到7斤苞米的工资；纱厂女工从早干到黑还挣不出半斤苞米钱；一千多名码头工人差不多每人都挨过打，一名工头曾用断30多根打人竹棍，工人稍微有点闪失便被他送进日本宪兵队灌凉水……这年春季，群众开展伸冤诉苦运动的消息频频占据《烟台日报》一版头题，如《芝罘镇三村千余渔民齐向大网主清算血债》《建昌区新西村、长胜村等十余村群众二次与勾结敌伪之刘氏讲理》《前面食公会四百余会员集体诉苦追讨损失》《斗倒恶霸只楚村群众翻身》《烟台市八个月来两万妇女诉苦翻身，三百妓女跳出苦海》等等。

受敌伪和封建势力双重压迫的全市6万余名妇女，同男人一样组织起来参加各项社会活动。许多惨受蹂躏的妓女，组织起来进行反虐待诉苦。建昌区小午台村妓女会同华茂村妓女，共200多人，于2月19日在华安电影院举行诉苦大会，同惨绝人伦的老鸨子丁氏讲理，期间又有许多人陆续参与，与会群众听了4名遭难者的血泪控诉，悲愤交加，声援口号此伏彼起，吓得老鸨子连声求饶，表示要用行动赎罪。四道弯的妓女们则集会揭发2名依附敌伪势力、压榨贩卖妓女的老鸨。大规模伸冤诉苦使全市300多名妇女脱离妓院，另谋新生。

随着群众揭发清查深入发展，少数投机钻营、伪装进步，潜入我政权组织与群众团体中的坏分子也现出原形，勾结伪匪的农会长、欺压民众的坏村长、克扣政府贷款和救济粮的街长等，也先后被群众罢免处理。

组织起来的伟大力量，鼓舞人们理直气壮地要求民主、要求合法自由权利。在劳资双方的协商下，多数工人的工资得到适当增加，多年来靠豆饼、橡子面充饥，现在每天能吃上苞米，工作时间每天缩短至8到12小时。不仅如此，许多行业工人还利用清算的果实和政府贷款，开办各种合作社，全市有5000多名工人入股，仅码头工人舢板工会合作社中，数月内工人自己储蓄起来的股金就有30余万元（北海银行发行的“北海币”），3个月即获利170万元。通伸区工人运输合作社还由单纯运输发展到消费、生产等多种业务的较大组织。这些合作社随时帮助社员解决困难，码头工人赵君里的父亲去世，合作社在征得全体社员同意后，拿出千余元补助殡葬费。

工人们不但在经济上政治上翻身，各种文化活动也普遍开展起来，全市办起37所工人业余学校，10多所工人俱乐部，工人们每天都能进行1到2小时的文化学习。经济文化初步翻身，提高了生产热情，昌兴火柴公司的产量较敌伪时期提高了3倍半。一个假日，电灯公司机器突然发生故障，工人们不约而同地从家里跑到工厂，奋不顾身地披上湿麻袋，轮番钻进锅炉里抢修。厂四周还安排了警戒人员，防止汉奸特务混入破坏，短短2个小时，全市电灯重放光芒。

这一年，人们发现身边出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鲜事：贫苦工人第一次可以通过说理，将工作时间缩短到8至12小时；过春节第一次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饺子；妇女们第一次从家庭走上社会，大庭广众面前要和男人平起平坐；烟台街头巷尾第一次见到由妇女组成的秧歌队；劳动大众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工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