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MG全媒体记者 夏丹 杨春娜 摄影报道

70年前的7月27日，抗美援朝战争赢得伟大胜利。

70年后，昔日的战地记者、纪实文学《鸭绿江告诉你》一书作者、98岁的抗美援朝老兵孙佑杰重返鸭绿江。

昨日，记者来到孙佑杰居住的老年公寓中，听他讲述心中的“鸭绿江”。

鸭绿江，是他用尽一生力气去守望的地方。

重返鸭绿江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7月5日，鸭绿江大桥上来了一位老兵，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眼含热泪，情不自禁唱起《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那是刻在老兵骨子里的旋律。

他叫孙佑杰，今年已98岁高龄了。抗美援朝期间，孙佑杰以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地记者的身份跨过鸭绿江，穿梭在枪林弹雨间，用笔锋和刻刀做武器，记录下无数志愿军的浴血故事。

重返鸭绿江，万般思绪充盈在老兵心中。“如梦如幻，没想到70年后我还能在鸭绿江大桥上走一走。”来回1公里多的路程，孙佑杰全然不顾双腿疼痛，坚持步行走了下来。

中朝边界处，他凭栏远眺，如今的鸭绿江两岸一片繁华。“当年我入朝时，就在这岸上，目睹了美军几百架飞机铺天盖地而来，无差别轰炸朝鲜新义州。火光中，号哭声中，老百姓扶老携幼逃命……”孙佑杰回忆过往，感叹着。

在鸭绿江大桥上，老兵是最受尊重的人。很多人过来跟孙佑杰合影，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从满身的军功章上，读懂了他的故事。

孙佑杰1926年出生于山东文登，1945年6月在抗日军政大学一分校胶东支校入伍，1946年入党，1947年先后调任华野九纵文工团、胜利报社。他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重大战役。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在极为艰苦和危险的条件下，他多次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进行战地采访，10次荣立战功。

“战争空前惨烈，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回来。”站在鸭绿江大桥上，孙佑杰凝视着新义州，70多年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又变得清晰起来。

1950年11月，24岁的孙佑杰乘坐军运专列，越过山海关，抵达安东市（今称丹东），随27军第一梯队79师进入临江，夜行军跨过鸭绿江到达中江镇。

“行军第一夜就遭遇空袭，我所在的三营军事骨干死伤20多人，全团伤亡50多人。”孙佑杰说，眼看着身边的战友倒下，遍地都是废墟瓦砾，悲伤、痛苦、仇恨等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儿涌来，下决心“豁出自己的一切，生要立大功，死就当英雄！”

孙佑杰亲历了残酷的长津湖战役，在天寒地冻、饥肠辘辘的困境中，他用文字记录下浴血奋战的惨烈，记录下全歼美军“北极熊团”的豪情，记录下英雄部队在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精神。

在朝鲜，孙佑杰所在的《胜利报》有三位同事在战场上牺牲。“战地记者不怕死，一定要把战争的真相传播出去。”在这样的信念下，孙佑杰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奔走于各师、团指挥所之间，随“尖刀团”插入敌人阵地，记录下战士们浴血奋战取得的胜利和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撰写了一篇又一篇鲜活的战地新闻稿件。

在敌军的轰炸间隙，孙佑杰还进行木刻创作。《露营》《人民英雄孔庆三在战斗中》《舍身炸敌坦克》等刊发在《胜利报》上，极大地鼓舞了军心民心。这些作品以及刻刀等工具，如今被孙佑杰当年所在的第27集团军军史馆收藏。

1952年停战谈判启动后，部队陆续回国。孙佑杰由于眼疾严重，告别了开满金达莱的山山水水，告别了留在异乡的英雄孤魂，却把此生的挂念留在了鸭绿江彼岸……

鸭绿江告诉你……

一份捐赠证书，一纸捐赠清单。

这是孙佑杰此次丹东之行收获的回赠礼物。他将自己所著的8本书以及战争年代的木刻作品等资料捐赠给了抗美援朝纪念馆。

为了弘扬抗美援朝精神，他愿意倾其所有。

孙佑杰所在的养老公寓不大，书籍和文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无论是媒体采访还是社会团体探望，他都慷慨赠书，并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上落款“98岁抗战老兵孙佑杰赠”。

从朝鲜战场回到祖国后，孙佑杰在原济南军区《前卫报》工作了15年，1979年转业，任烟台日报社副总编辑，1990年离休。他在和平年代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我常常感到一种幸福后的沉重，令我夜不能寐。压在心底的战争记忆，那些大量的震撼人心的人和事，无时无刻不在撕咬着我的心灵。”他说。

“朝鲜战场非常艰苦，但是志愿军官兵们都情绪高涨。我时常想起这样一个场景。”孙佑杰回忆说，他曾到志愿军80师坚守的山林冰雪阵地走访，看到有一个班自发地在讨论吃苦的价值。班长说：“我们今天在这里吃苦，为的是祖国的安宁和人民的幸福，值得！”战士们纷纷响应，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想象着，将来国家富强了，人民的生活会如何地好。有的说，到那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面包，喝牛奶，天天像过年一样……歼灭“北极熊团”以后，孙佑杰又来到这个班，发现这个班的战士全部壮烈牺牲，无一生还……

“这70年来，每每回忆起这个情节，我就感到我的眼在流泪，心在流血啊！”孙佑杰眼眶湿润了，他说，志愿军战士憧憬的幸福生活已经变成现实，他们虽然没能看到今天的幸福生活，但正是他们创造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1993年，已经离休三年的孙佑杰开始了纪实文学《鸭绿江告诉你》的写作，他要为牺牲的战友、为最可爱的人留住那段历史。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无论是走路、吃饭还是睡觉，满脑子全是鸭绿江、全是朝鲜战场。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翻阅过无数史料，多少次盯着自己的日记回忆，孙佑杰完成了这本20万字的著作，书中用30个章节，把耳闻目睹的历史——胜利与失败、英勇与怯懦、高尚和卑琐真实地记录下来。他以战地记者的视角，再现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再现了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1995年1月10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和烟台日报社联合举行《鸭绿江告诉你》首发式。“谢天谢地，我终于在健在的时候了却了一桩心愿。”孙佑杰说，那一刻他如释重负。

自1945年加入革命队伍后，孙佑杰78年间不曾辍笔偷闲，《鸭绿江告诉你》《耄耋之年再出发》《胶东老兵战地情》《红色基因代代传》……他书桌上高高摞起的著作中，分明有一种精神在流淌。

多年来，孙佑杰的身影一次次出现在中小学课堂，出现在各种座谈会上、报告厅里。他从不把这些活动邀请看成负担，只要有时间，他都欣然前往。他从来都是脱稿演讲。“我不去讲谁去讲？”这是孙佑杰最常说的话，“现在的年轻人需要了解以前的历史，每次我讲战场上的故事，他们都听得非常入迷。”

孙佑杰还加入了烟台市老干部宣讲团，经常宣讲战争年代的所见所闻和红色精神。“我每年都要准备40多场演讲，每一次我都提前准备，受众不一样，演讲的重点也不一样。”他拿出放在沙发旁边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参加每一次演讲做的笔记……

他早已从朝鲜战场归来，他的心却不曾离开。70多年时光荏苒，他的心中只有鸭绿江，他竭尽所能地将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讲给更多人听。

“鸭绿江”奔腾不息

鸭绿江奔腾不息，英雄气概永存回荡。

重返鸭绿江大桥，孙佑杰偶遇了当年一同入朝的志愿军汽车维修兵崔时卓。两位已过耄耋之年的老兵，紧握着双手，回忆起那段历史，回忆起牺牲的战友，激情燃烧，双双泪下。他们都在用一生守望着“鸭绿江”，传递着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

“我是一个战争的幸存者，幸存者之幸，不是幸在留下了一条命，而是有幸把不幸者的遗愿尽量多地担当一些。”孙佑杰说。

不幸者的遗愿是什么？

是铭记一段历史，更是传承一种精神。

鸭绿江大桥上，迎面走来几位小学生，他们争相与孙爷爷合影留念，向老兵鞠躬致敬。

后继有人。这是一种精神的“接棒”，伟大抗美援朝精神跨越时空、历久弥新。

“在波澜壮阔的抗美援朝战争中，英雄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始终发扬祖国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为了祖国和民族的尊严而奋不顾身的爱国主义精神，英勇顽强、舍生忘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不畏艰难困苦、始终保持高昂士气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为完成祖国和人民赋予的使命、慷慨奉献自己一切的革命忠诚精神，为了人类和平与正义事业而奋斗的国际主义精神，锻造了伟大抗美援朝精神。”2020年10月23日，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全面回顾总结了抗美援朝战争的伟大胜利和巨大贡献，强调要铭记伟大胜利，敢于斗争、善于斗争，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不断推向前进。

鸭绿江归来，孙佑杰不顾高龄和身体疲劳，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宣讲和报告中。他说，对于一名老兵来说，铭记历史、传承精神，既是对胜利最好的纪念，也是对战友最好的告慰。

致敬老兵！因为是他们浴血沙场，拼来山河无恙、家国安宁！

致敬老兵！因为是他们守望历史，换来精神永续，世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