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鸿

楼下有棵合欢树，那一架扁豆就在它的北面。合欢树与扁豆架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同一时间开花。六月初刚刚进入夏天的时候，合欢花与扁豆花就开了。

合欢花起初只有零星的几朵，几天之间，就是粉红的一层，掩在稀疏的绿叶间。整个树冠几乎都是花，如一层红云飘在空中。我家在四楼，从阳台的窗户看下去，就如同是飘在红云上的空中楼阁。清晨，红尘的喧嚣还未被车马人声搅动，这时候，我可以清晰地闻到合欢花的清香，丝丝缕缕沁入我的肺腑，送给我一天的光阴中第一份干净的美好。

人影车声渐渐多起来，他们和它们都穿过合欢树撑起的一把娇娆的大伞，奔赴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合欢树那把用绿叶和繁花编织的大伞越来越浓密，越来越广大，它覆盖了道路的上空。

扁豆花就在这棵令人瞩目的合欢树旁悄悄地开了。起初亦是零星的几朵，清新而明媚，就像羞怯的村姑。几只浅绿的扁豆会在光阴悄无声息的流淌中静静地挂在架上，弯弯的月牙一般。我原本对这架扁豆并未在意，直到一个初秋的过午，我被时光中的这架扁豆所惊艳。秋日迟迟，恋恋而去的夕阳把它金黄的光涂抹于房屋、街道，也把这架扁豆笼在其中。天地之间一片明丽灿烂，恍若一个金碧辉煌的梦。经过初秋露水的润泽，那架扁豆已是繁花满架了。一串串的新紫，在夕阳的光晕中格外的醒目动人。一串串的扁豆，映衬着扁豆花丰盈而有内蕴的美。那是一个美丽的过午，时光的美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么美丽的过午的时光，它藏在我的心中，那架扁豆花也从此闯入我的心扉。每个夏秋之间，我都会与之神交，每每路过，我对于它低调的美心领神会。

那一架扁豆和那一棵合欢树就这样结伴站立在路旁，彼此陪伴，彼此映衬。扁豆花，因了合欢树的存在而不显得突兀，合欢树因了扁豆花的存在而不显得孤单。扁豆花朴素，合欢花张扬，它们彼此呼应，相得益彰。“垂垂青露斋前树，散散红茸夜合花。”“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这一树合欢花和一架扁豆花，涵养了这个大院的气韵，使满院子的人间烟火都有了清雅而祥和的气息。夏日多雨，粉红的合欢花与紫色的扁豆花，每每映亮了晦暗的雨天，就连那稀里哗啦的雨声都有了柔和的意味和芳香的气息。朵朵芳馨，滴滴雨声，都有了诗意，都使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端庄。

那年我们在镇上居住，红瓦平房的柴扉旁，母亲在春天里往泥土里拈了几粒扁豆，一架绿意很快就爬满了柴扉旁的篱笆墙，它在我们的门扉旁蔓延着，蔓延着，就开出了紫花，结出了绿宝石一样的豆荚。这架扁豆不厌其烦地开着花，结着豆荚，使我们的整个夏天和整个秋天，都很辛苦地吃着扁豆。时光的绵延中，那些花儿开也开不尽，那些豆荚结也结不完，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哪怕隔着生死，哪怕隔着思念。那是一个街道两旁盛开着粉红的合欢花的小镇，我沿着小镇袅袅的炊烟就回到了合欢树下的年少时光，回到了有父母亲的家园。

那年我爱上了国画，曾经跟着国画老师学画了一幅扁豆花。扁豆花嫩黄的蕊，精巧的紫色花瓣，在我的纤毫小笔下，纤毫毕现地入了我的眼，入了我的心。小小的一朵花，竟也是那样完整与复杂。我对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佛家理念有了真切的了悟，谦卑之心顿生，简约之意遂起。繁华落尽，铅华尽洗，我对于生活不再抱有虚浮的妄念，而是怀着恭谨之心，踏踏实实去努力。我把扁豆花画得亦素淡亦浓艳，皆风姿楚楚，我笔下的扁豆荚青涩有单纯的美，饱满有充实的美。这是我心目中的生命。

简单的也是深刻的。画出一朵小小扁豆花的生机不容易，我不知道我能否画得出那由简单的一根根花丝编缀而成的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的美韵。我见过名家画的合欢花，那种美艳丽而又脱俗，直让我垂涎它的端庄又美艳。哪一天展纸挥毫一试？毕竟，我孜孜以求，一直在体悟着生命之美，一直在探索着生命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