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美芳

半夜从梦中醒来，大外公那和蔼、慈祥的面容又在眼前显现。大外公是我外公的大哥，无儿无女。母亲和姨从小生活在大外公的家里，他视母亲和姨胜似亲生。在我的记忆里，他比我的亲外公都亲，都令人可敬。

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瓜田里，我跟在大外公的后面摘西瓜。他摘一个，我接一个，然后抱着西瓜送到地头。我们两个人满头大汗，换得地头一大堆西瓜，等着运出去换钱。我们吃着西瓜，大外公用木棍在地上写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字。有的工工整整，抑扬顿挫，棱角分明；有的不拘一格，挥洒自如。他指着地上一个工整的字，问我：“你认识这个什么字吗？”我摇摇头，他说：“这些字都读人。”于是，我学着他的样子，找来一根小木棍，一撇一捺就写好了。“我会写了，我也会写‘人’了！”大外公摸着我的头，笑着说：“你学得还真快，‘人'字好写却难做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人字好写却难做。

后来，长大一些，我能自己骑车去看他了。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会把我送到村外老远：“一停、二看、三通过。”这七个字干脆利落，叮嘱了我无数遍。“嗯，我知道了，知道了！”他似乎知道我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便不再说什么，只目送我走远，有时候我回过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

我们村一年有四月和六月两个村会，大外公总是第一个到。母亲说，大外公人勤快，不管干什么事，到什么场合，他从不迟到。他说，做人做事，一定要守信，守时。

记得读高中时的一个星期天，我去看他，他正在和几位老人在大街上晒太阳。看到我，他显得很高兴，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当时我还有点不喜欢，没有吃饭就要赶回家，尽管他跟在我后面苦口婆心地挽留。领教过我的固执后，他给我买了一包点心和两串糖葫芦，塞到我的手里，非得看着我吃下去才肯放下抓着车子的手。我不好意思地在村口，在他的“监督”下吃了一串糖葫芦，他才松开手，跟在车子后面，边走边叮咛“一停、二看、三通过”。

大外公去世已经近三十年的时间了，但我从来都忘不了他，时常在梦中看到他。经过了坎坎坷坷的生活，度过了几十个春夏秋冬后，我终于明白了他说过的话“‘人’字好写却难做”。在给自己规划好的米字格里，我尽量做到不歪不斜，活得小心翼翼。有时也想过要放开自己，灵活运笔，让自己活得潇潇洒洒，自自在在，不拘一格，可人到中年，职责所在，生怕哪一笔掌握不好，把“人”给写歪了，对不起别人，更怕对不住自己来世上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