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照

时令刚过夏至，热浪一波波席卷北方的大地，人们开始产生一种夏日猝然降临之感。近来，港城白天的太阳格外的晒，温度开始炽热，而到了夜晚，习习凉风不知从何方吹拂而来，一扫白天汗津津的感觉，浑身格外的凉爽。此时的风中，总感觉带着一种略显嘈杂的细小声音，若近若远，若来若去，丝丝不断，不停地在耳畔喧响，倘若不是幻觉，那声音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蝉鸣半夏”的蝉鸣吧？

在不少人眼中，蝉就是夏日的代表。当耳边捕捉到第一声蝉鸣时，就意味着炎热的夏日已悄然到来。关于“蝉鸣半夏”，自古以来就有好多种解释，其中大多都充满着一种哲学的意蕴。所谓“半夏”，一般指的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夏至来临之际。夏至是最早被古人确定的一个节气。清代的陈希龄在他的《恪遵宪度抄本》中，从一个角度去解释了“夏至”一词的由来：“日北至，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极也。”这里的“夏至”代表的是炎热将至的意思。此时，北半球各地的白昼时间达到全年最长。古时候，人们还把夏至分成三候，即“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也就是说，夏至日的阳气盛极到顶点，因而阳性的鹿角就开始脱落；而夏至过后阴气生，雄性的夏蝉感知到了，便鼓翼而鸣；喜阴的药草半夏，夏天过半后才生长，故名半夏。所有这些，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每逢炎热的仲夏来临之际，大地上的阳性生物开始衰退，而夏蝉这类喜阴的生物便开始相继出现。一盛一衰，一阳一阴，盛衰相伴，阴阳交替，这或许就是中国传统哲学“物极必反”原理的一种现实印证吧？半夏就是夏日刚好过了一半，这个时候属于整个夏日最灿烂的时节，这里的“蝉鸣半夏”是指趁着夏至日——这个夏日过半、大自然的阳气开始颓势方现之际，蝉们开始粉墨登场，竞相争鸣，俨然划出一道分隔阴气和阳气的天然分界线，蝉鸣一起，就标志着夏日已过半而去。

蝉鸣半夏还有一种更为深刻的解释：“蝉鸣半夏，人活一生。”这里的蝉鸣与人生之间搭起了关系。蝉之所以为蝉，无一例外地要经历一个漫长的从成长到蜕变的历程。在从幼虫羽化为一只蝉之前，通常需要蛰伏在地下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这种等待显然漫长而痛苦。终于等到破土羽化为蝉、飞上枝头之后，它的寿命才仅有半个夏天，等到秋风一起，所有蝉的生命也就随风而去。也许是这种小生灵早已洞悉人生之三昧，看透看淡了生之不易、岁月苦短，才有这般珍惜生命中的分分秒秒的劲头，以只争朝夕的朝吟晚歌，为人们激情演奏出一曲感天动地的夏日绝唱。在此，我联想到一个典故：公元前47年，凯撒大帝在小亚细亚吉拉城大获全胜，欣喜的凯撒给罗马友人报捷时只用了3个拉丁语单词：“Veni！Vidi！Vici！（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而这不恰恰就是蝉的精神的一种写照吗？我来过，存在过，这就是目的。这也是英国天才哲学家乔治·贝克莱主教的名言“存在即被感知”的意思吧？

古人常把蝉看成一种高洁的象征。因为蝉的一生，绝大多数时间要在泥土中度过，这是一个生命默默无闻的阶段，而当它蜕变为攀缘枝头的蝉时，通常要远离人声嘈杂和人间烟火，在树枝上居住，以新鲜的树汁和干净的露水为食，身在三界内，不在五行中，餐风饮露，特立独行，终其一生来热情歌唱生命的悲欢离合。此时此刻，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南美荆棘鸟的传说。传说中，这种鸟一生只唱一次歌，从离开巢之日起，它就执着地寻找荆棘树，一旦它找到，就会把自己娇小的身体扎进那个最长、最尖的荆棘上，边流着血泪，边放声歌唱，那歌声婉转而凄美，足以让人间所有的声音瞬时黯然失色。当一曲终了，荆棘鸟也气竭命陨，为人们留下一段永恒美丽的悲怆绝唱。荆棘鸟的命运与我们所见到的的蝉，是何其相似？蝉简直可以看作是伟大的艺术家，因为它的艺术杰作，让半个夏日的天空都洋溢在一种生命此起彼伏的强烈律动之中，如潮汐，如海浪，一波刚息，一波又起，激荡澎湃，前赴后继……

这也许就是我们人生应崇尚的一种精神和境界吧？半夏虽短，生命不惧，尽鸣其声，尽显绚烂，潇洒来去，不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