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23日
□林春江
虎符缠臂,佳节又端午。门前艾蒲青翠,天淡纸鸢舞。农历五月,陌上花艳,艾蒿青青,烟雨如织,山温水软。微暖初薰的夏风中,弥漫着淡淡香味的空气,让我不禁想起我的姥姥。
她长得矮胖,脸颊丰盈,慈眉善目,笑起来,一对细长的眼睛就微微眯着,嘴角翘起来,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印象中,她常穿一件青灰色对襟大袄,一头银丝梳理得纹丝不乱,挽成发髻,用一个银色簪子别在脑后;黑色尖头敞口布鞋,白色的粗布袜,清清爽爽的模样。
农忙时节,妈妈没工夫照顾幼小的我,便把我托付给姥姥照看。临近端午,姥姥就颠着“三寸金莲”,拉着我的小手,去北坡采艾蒿。山坡上,丛丛艾蒿,互相依偎,翠绿纤细。它的叶子边缘镶嵌着一层细细的、毛茸茸的灰白色小齿,锯牙儿一般,用手触摸,光滑而绵软。姥姥告诉我,艾蒿可以吃,可以入药,能消肿止血、祛风湿,采回家里挂到门楣上,散发一种奇特的异香,蚊虫躲避,邪物远遁。我不禁感到神奇。之后,姥姥又领着我扯了一些芦苇叶,叶儿碧绿细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回到家里,将芦苇叶清洗干净,从米袋里舀出一瓢雪白的糯米,倒进铁盆里,淘净,沥干,从盆里取出一两片芦苇叶,左右对叠,折出一个三角,放进一勺糯米,掺几颗红枣,抓几个核桃仁,丢几粒花生,再放进一勺糯米压实,将芦苇叶从上往下折叠,叠成三角形。拈起一根红色棉线,左缠右绕,扎紧棉线,稍顷,一个小巧精致的三角形粽子就诞生了。之后,洗净两把鸡蛋,放进大锅里一起煮,浓郁的清香慢慢从锅缝逸出。
煮熟后,姥姥用笊篱捞出几个粽子和鸡蛋,浸在凉水里。我坐在小小的锅台前,眼巴巴地盯着。姥姥从橱柜里取出一只大海碗,过一会儿,扒开两个粽子进海碗,舀一大勺白糖撒在上面,然后递给我。我甜滋滋地大口吃着,姥姥笑眯眯地看着,一边说,馋猫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还有,一边剥开几个鸡蛋,滚进我的碗里。吃饱了,我打着饱嗝,拍拍凸起的肚皮,姥姥用白色的包袱将八个粽子和一把熟鸡蛋包裹好,四个角斜对着系紧,递给我说,你爸妈上山干活,没工夫包粽子,你捎给他们尝尝。
姥姥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织花边。一条窄窄的长不足一百米的胡同里,大姑娘、小媳妇、老妪,每逢农闲,都会自动汇集到姥姥家门前宽敞的水泥台上,每人前面摆放一个小圆桌,梭子型的棒槌穿来插去,间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会儿,各色花边便次第闪现,艳如朝霞,灿如云锦,蔚为壮观。只见姥姥坐在中间,她双臂套着米色套袖,先用浆糊把两层厚纸和一层布粘在一起,再把图纸平整地裱到上面晾干。之后,倒线,绕棒,用倒线车和桄子将成捆的线缠到棒槌上,略略瞅几眼前面的图纸,稍微弯身,手飞快地动起来,棒槌上下翻飞,丝线绕来绕去,那双手“轻拢慢捻抹复挑”,灵动飘逸,人们瞧得眼花缭乱,叹服不已。往往年轻妇女好不容易织出一半花边,她已经顺利“竣工”。过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村里收取,以质论价,姥姥总是收入最多的。那一刻,她很开心,花些钱买来糖果桃酥,分给孩子们吃。
潮润的空气里,又飘来清淡的粽子香,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艾蒿异香。我似乎又看见了姥姥,一件青灰色对襟大袄,一头雪白的发丝,黑色尖头敞口布鞋,白色的粗布袜,清清爽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