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少艳

那个雨天，我坐在教室的一端，内心是多么渴望父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只为了满足一下孩童时的虚荣，让他撑伞和我一起回家。我知道那是一种奢望，因为打记事起父亲就去了远方当搬运工，他在我记忆中就是模糊的影子。

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的庇佑下撑着伞回家了，而我总是磨蹭到最后，等人走散了，才一把脱下鞋子咬牙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浸湿了我的双脚，泪随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年大雪封了山路，我忽然生病了，躺在火炕上虚弱得起不了身，母亲托人捎信让父亲回来。我躺在炕上，内心多么渴望父亲能赶回来，陪在我身边。等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回来。母亲抱着我大哭：“个天杀的，孩子病了还不回来。”母亲把我驮在背上，踩着泥泞的山路冲向相隔十几里路的镇医院。山路难走，雪路更难走，单薄的母亲背着我过沟坎时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问我怎么样，我又委屈又难受哇哇直哭……

那个冬季，寒冷的雪一直压在我心里，有着末日的寒冷。以至于多年以后我想起，心底满是悲凉。

等我病好了，他回来了。母亲铁着脸没开门，他在外面小声喊着我的名字：“二丫，开门，爸爸回来看你了。”我捂着被子嘤嘤哭泣，想起四五岁时我跟在他身后跑，草地上的绿蜻蜓划着弧线飞翔，心里仿佛被触动了。他在外面喊了许久才离去。等他走远了，我下炕开门才发现门口有一包好吃的。

后来，他终于回来了。守着十几亩田和母亲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母亲替他说话，说那年他本来是要赶回来的，无奈雪大路都封了，他只能央求过路拉货的车捎着他走了一段，然后步行几十里路往家赶……

我却在想：“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回来？难道他和母亲没了感情？”

我上高中那年，一天，我在写作业，他轻轻地走了过来，说，你写的字真好看。我瞪了他一眼。他愣了一会，转身走了。

我始终喊他：“哎，要交学费了；哎，老师让签字；哎……”

多年以后，成为人母的我回家探亲，路过山间地头，看见一个老头模样的人在给一个老太婆擦汗，走近了才看到是他在帮母亲擦汗。

他带我参观他的菜园子。此时院子里一片青葱，架上有黄色的丝瓜花，开得正浓，满院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看着菜园子对我说：“二丫，家里有很多菜，保管你们一年四季不缺新鲜蔬菜。你闻闻这些都有泥土的味道……”

初夏的风徐徐吹过，那些雨天的记忆、雪地里的寒冷与无助一齐涌来。心里隐隐地疼，那些过往如电影般浮现……那些年，他也一定有苦衷和迷茫吧，一人在外要忍受怎样的煎熬与折磨呢？或许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却在风雨之后变成了相濡以沫的两个人了。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身影，内心充满了柔软。

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爸！”他一脸惊诧地转过身来，水雾漫上了眼睛。我迎着水雾，脑海浮现四五岁时，他带我奔跑在草丛里追逐飞舞的蜻蜓的情景。

我的心上，有蜻蜓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