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照

小时候，每当到了麦子成熟的时候，薅麦子就成为这一个季节的代名词，山村的上空不断地回荡着一个声音：薅麦子喽——

现在人们常说回老家收麦子、割麦子、拔麦子，与薅麦子是一个意思，但略有区别：收麦子，是把麦子从地里收拾回家，只说结果，没有手段和过程；割麦子，即用镰刀收割麦子的意思；拔麦子，虽然也有薅麦子的意思，但略缺精准。怎么拔？只拔麦穗？还是麦穗、麦秸一起拔？亦或是将整棵麦子连根拔起？总感觉不如薅麦子贴切。

薅，按《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除去杂草和拔去的意思，有方言指的是揪的意思。在农村，我们常听常说的薅草、薅麦子，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把杂草和麦子从地里彻底清除，而且是连根拔起。在那个物质生活不富裕的年代，人们生活做饭需要柴草，而庄稼的秸秆甚至根须，晒干后即可成为上好的柴火，尤其是长在地里的麦子根须，膨大，生火很旺、耐烧。

薅麦子一词表达起来还真的很形象：烈日炎炎之下，一个头戴白草帽的人，在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里，低头弯腰，前弓后蹬，甩开膀子、挥汗如雨地薅起一把把麦子的情景，跃然浮现在我们眼前。在农村生活的那十几年，我还真的下地薅过麦子。那时候的农村学校假期灵活，把如今小学生的寒假和暑假划分成了春假（到生产队帮助种花生、种地瓜）、麦假（到生产队参加麦收）、秋假（到生产队帮助秋收）、寒假（过年）。这期间，我不仅到田里薅过草，还更多地随大人下地薅过麦子。那时候年龄小，那么忙碌的麦收季节，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要带着露水下地，却不感觉累。

薅麦子其实是个技术活，不能出死力。要弯腰下去，从侧面向前探，划拉起一大把麦子，然后一用劲，就能将一把麦子连根从土里拔出来。麦子的根须常带着一大坨湿土，需要将这一把麦子分成两小把，左右手握着相互拍打，把土去掉，然后放在身后地上，接着重复先前的动作。其中还有个讲究，薅麦子的时候，必须抓住越接近地面的麦秸部位，这样薅起来才彻底。

就这么薅他个半晌午，大人孩子都会腰酸腿疼、汗流浃背。每当这个时候，各家都把自己平日不舍得吃的好饭端到田间地头，还会准备一大桶烧开花的绿豆水，解暑解渴。我最盼望吃的是奶奶用白面掺杂粗玉米面蒸的大馒头，坐在地堰上就着大咸菜疙瘩吃，那种天然的甜香味，让人久久回味。以后生活好了，吃的大鱼大肉多了，却再没有这种亲近食物的天然体验了。

上初中后，我就远离了家乡，自然就缺少了关于薅麦子生活感触。有的只是上中学和大学的时候，各有一次被当地同学邀请去自己家帮助薅麦子的记忆。在鲁西那个大平原上，在那一望无际的金色浩瀚海洋中，想从地上找块石头开汽水瓶都难，显然不是一件轻松活。汗流浃背地干了一天，到了晚饭时候，同学的母亲用小锅烙出一张张小油饼，配上熬了很久的小米稀饭，我们吃了很多。晚上睡在同学家刚建的新房子的木床上。所谓新房，就是土胚垒起的四壁，上面搭上一张芦苇席子而已；北墙上开了一扇很小的窗，没有门。当我们一夜酣睡到天亮，猛地睁开眼一看，同学家的一头驴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正在床前瞪眼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