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鹏

虽久未回烟台，但脑海里仍会时时浮现那个碧海蓝天、绿树葱茏的城市。

20多年前，我离开新疆去烟台读大学，依稀记得从破旧的火车站出来，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滞留在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火车站周围没有鳞次栉比的楼房，更不见高楼大厦华丽的玻璃幕墙，虽然有熙熙攘攘的行人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但和想象中的沿海发达城市还是相距甚远。直到坐上了17路双层巴士，沿着大马路经过张裕博物馆，穿过虹口大酒店，迎面看到了第一海水浴场、国际会展中心，另一边是隐藏在高高低低的绿树里的小洋房，大片的草坪干净而且鲜嫩，午后暖暖的阳光轻轻地晒着或躺或坐的人，一只猫不紧不慢地在马路牙子上走着……那一刻，我爱上了烟台。

报到之后，放下行李，我直接穿过校园，出东门过马路来到了海边。金色的沙滩松软细腻，光着脚踩在上面，每一处肌肤都在为梦想实现而欢呼。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沙滩，毫不留情地把写下的字画抹去。晚风拂面，一道残阳铺水中，在咸咸的、腥腥的海水里泡着，满心都是欢喜。

烟台是海滨城市，建筑依山而建。我们学校的所在地莱山，是比较新的区，街道比较规整。市中心就全然不一样了，街道蜿蜒交织，环形路多不胜数，令我原本就不佳的方向感愈发错乱，在起伏的街道中穿行，经常迷失方向，惯用的“东西南北”在问路回话的口中，统统替换成了“前后左右”。但是，我们还是很喜欢去烟台山下的所城里附近逛，一半是大学生活的闲散，一半是对文化沉淀的向往。

烟台是山东的第一个开埠通商口岸，有很多国家设立的领事或代理领事馆的旧址。这些旧址是风格迥异的西洋建筑，爬山虎蔓延在斑驳的墙上，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漂亮且很有年代感。冰心纪念馆和张裕葡萄酒博物馆还留有印象，烟台开埠陈列馆（美国领事馆官邸旧址）、中国钟表博物馆、烟台老照片馆、民间艺术馆等则在记忆里若有若无。最爱的烟台山是一座三面环海的山海景公园，山上有始建于明代的烽火台，据说烟台便因这“狼烟墩台”而得名。山顶的灯塔特别漂亮，在这里远眺大海、欣赏海岸线以及城市风光，向往着更远的远方，追忆着百年前的西风东渐，久久不愿离开。很多年后在一本书上看到百年前烟台山下划船比赛的老照片，看着人头攒动模糊的脸，突然涌现的却是自己的青春，不知道“连心桥”上当年挂下的同心锁还在否？

当时我们三五成群随心所欲地走着，有时会突然被某处老式西洋建筑吸引，停下脚步，靠着墙，倾听它温柔的心跳；有时则直奔历新路逛外贸小店，在点滴中真切地触摸城市的肌理，感知它的气息。我也记不清多少次独自乘坐公交车，漫无目地地游走于这座城市，然后在饥肠辘辘后，匆匆搭上返校的公交车，将车窗拉出小小的缝隙，在海风中安静地欣赏落日，以及被余晖染红的海面。就这样，烟台在我心中的面貌一点点亲切清晰了起来。烟台很美，有漫长的海岸线、众多的山脉、辽阔的水域，还有大片大片的凤凰花树林。

也是在烟台，我正式告别校园踏入社会，开启了人生新的征程。在频繁加班后的某一个正点下班的傍晚，迎着余热未尽的夕阳红，跨过马路，在菜市场买点海鲜熟食，回宿舍开锅一煮，再就着鲜啤，开怀畅饮，指点江山舒展人生，工作的不顺和生活的压抑都在推杯问盏中消失弥散了。

想到饮食，那些久远的记忆立刻涌上心头。毕业后，偶尔也和同学们小聚，最深情的还是宿舍的兄弟和走得比较近的哥们。二十元一脸盆的花蛤，十元一堆的小螃蟹……微醺之后，或是彻夜通宵地打够级，或是回忆四年匆匆岁月，畅谈理想。那时我们觉得生活有无穷的可能，可以靠着能力和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团结实现。没有抱怨，少见牢骚，有的是风华正茂，是对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坚信。爱在烟台，难以离开。

我在烟台工作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就两年多的光景。因着对北京的向往，因着对年轻时不可以太安逸的训诫之言，因着对隐约期望的使命催迫，我继续求学，离开烟台，开始新的生活。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假如当年留在烟台，此时我的人生会是怎样？我也曾反复自问，为何烟台会让我如此怀念？我想，也许在这里的时光就像我奔跑前短暂的蛰伏期，无忧无虑；也许这里的时光总是纠缠着那么多我爱的人和属于我们的青春时光，迷茫坚定；也许是最初真切自在地体会着人间烟火的可爱，阳光明媚……以至于如今每每回望，都感到无比美好。之后，我开始跳出舒适圈，在点滴中学会面对人生中接踵而至的种种挑战，在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后仍然坚定地热爱它，在平凡的生活中倔强地拒绝着平庸。这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体悟，正是这座城市教给我的，是它给了我温暖的生命底色和前行的勇气。

在离开烟台后的20多年中，我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会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年，烟台的市容市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天更蓝，水更清，绿意葱茏中的街巷道路愈发洁净美观。城市天际线的崭新变化，体育运动基地的建设，海岸休闲综合体的日新月异，为这座城市增添了无限活力。我仿佛看到一个国际化的现代都市正在发展之路上快速奔跑，它所展开的篇章一次次激发我对未来的无穷想象。

最忆是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