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

去年秋月一个偶然机会，认识了制笔艺人张庆林先生。年过花甲的他提起莱州制笔，如数家珍，侃侃而谈。由此想起37年前的1986年，笔者做新闻宣传工作时，接待《人民日报》记者陈志先生，他摄影我作文，成稿莱州《状元笔》登上《人民日报》海外版，文图同传播海内外，引起社会关注。又写《掖笔纵横 蝉退龙变》《我国第一支大笔诞生记》等文载于多家报刊。故对眼下张庆林的说道很感兴趣，又拜读了莱州人李兆志先生的著作《中国毛笔》，对“功成一毫”的莱州毛笔和张先生有了更多了解。

制笔沃土出“非遗”

莱州毛笔是古老的地方手工艺品，据传曾与草编、玉雕、大粒盐同为莱州四大贡品，闻名天下，有600多年的历史。莱州毛笔源于苗家、朱桥、梁郭、路旺等乡村，苗家规模为最。明清时期村人以扎制笔刷、毛笔补贴生活。农家炕上的老人梳理着各种兽毛，做饭前后的家妇手不离笔杆，恰是一幅家庭作坊图。至清初海禁突破，当地毛笔市场大开传播南北，促进该业发展。

张庆林先生对制笔烂熟于心，原来他就是一线的制作者，是烟台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毛笔制作的传承人。其父张积善、祖父张恩深、曾祖张景泰等都曾制笔，家族传承源远流长，至少可上溯至清光绪年间。新中国成立后，苗家一带半数村庄开办集体制笔厂，1972年苗家公社成立掖县制笔厂。1977年17岁初中毕业的张庆林进入本村的苗家大张村笔杆厂，20岁进该社制笔厂，由师傅于同军带领一路走来，掌握了水盆工艺中的选料、配料、齐材、垫笔、梳毛、圆头、修理、捋笔，干桌工艺上的捆头、修笔、制杆、上杆、包装等百余道工序，还从事了企业营销，学会了与社会市场打交道。

其间的1982年，国家轻工业部组织全国毛笔质量大评比，张庆林供职的掖县制笔厂的毛笔，以400.41的总分获得第一名，被誉为“状元笔”。专家们的鉴定结论是“作写意、人物皆可，吸水适度有弹性，画细致或作大笔铺张皆宜，随行笔舒，变化丰富，柔而不软，刚而含蓄，既挺拔且润秀，勾、点、皴、擦皆宜。”书画大师刘海粟为之题词“掖笔纵横 蝉退龙变”。舒同、启功、赵朴初、费新我、赖少其、陈叔亮、朱丹、黄绮、朱振亚等我国书法名家皆为之留下墨宝。彼时该企业进入发展快车道，拥有制笔工匠250多人，年产毛笔150多万支，远销29个省区市和香港等地以及日本、东南亚的多个国家。自此，默默无闻的莱州制笔，冲破我国“一家京笔，两家湖笔”的传统格局，名扬四海。身处如此良好的制笔环境，青年工匠张庆林萌生诸多感悟，眼界进一步放宽，技艺不断提高。

莱州历史悠久，曾为中国东部的重要州府，在朝为官者居多，享有“明清莱州半朝官”之说，如有赵焕、赵耀、毛纪、刘耳枝、张瑞、吕海寰等多名宰相重臣辅助朝廷，也有翟云升、林风官、张士保等书画泰斗名扬四海。他们的言行影响着朝野，也直接、间接地助力着莱州毛笔等著名手工艺品的发展。时代的列车驶进20世纪90年代，掖县制笔厂经过体制改革，派生出30多个厂家。这些厂家得风气之先，立足历史上建立起的坚实基础和辉煌业绩，又把这一行业推向前进。文化沃土出杰作。2006年，莱州毛笔制作工艺被列为烟台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张庆林成为烟台市级“非遗”传承人。2022年，烟台市文化和旅游局、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等3部门，联合公布第一批烟台市级“非遗工坊”，张庆林注册的艺林制笔厂名列其中。

千万毛中选一毫

张庆林认为，选取笔毛是制笔的重要环节。为此，他大部分采用的是东北大兴安岭产的大黄狼尾毛。该种黄狼身处严冬长、酷暑短的生长环境，其毛极具刚柔相宜、经久耐磨的天然特质，配以当地的黄狼尾毛、香狸尾毛、兔须、獾针、羊毛、鸡毛及貉子胸毛，非常适宜。笔头一旦成型，内中夹带的杂毛乱毛必须逐一剔除，可谓千万毛中选一毫。经选、配、垫、梳、圆、修、捋等120多道工序，完全由手工制成。制笔种类，按笔头长短及口径分，有大楷、中楷、小楷等；按笔头材料分，有狼毫、羊毫、兼毫、紫毫、鸡毫、豹毫、熊毫、牛耳毫及猪鬓提笔、特制石獾笔、榜书大抓笔等；按用途分，有字笔、画笔、眉笔、修像笔等。种类不同，主毛用量不同，配毛也有区别，故有300多个品种、近千种规格之分。笔杆选用我国特产“湖南湘妃”“福建凤眼”等名竹，镶嵌粤桂产黑水牛角，用料考究，造型典雅，做工精良，执之顺手，看之养眼。

“制笔工序繁杂，却各有功用，缺一不可。”张庆林如是说。虽是依规按序操作，但成笔仍有好孬之分。这里“内藏”着工者的感悟和灵性。他还说，考验业者毅力和工匠精神的又一重要工序，是给毛脱脂，即清洗动物毛本就存有的油脂，以保笔头有良好的洇水性和吸墨的饱和度。一物两面，动物毛经泡洗易引发腥臭，尤其是夏天用水盆沤泡干瘪的黄狼尾巴，几天后皮肉腐烂，毛虽可揪脱，恶臭却难躲，苍蝇翻飞，蛆虫乱爬，恶臭味呛得人咳嗽难挨，常以呕吐相伴。双手既已入盆，唯有豁上。张庆林刚干时几次要打退堂鼓，是他父亲及时跟进做思想工作：“咱家做笔几代传承，不容易。这是一门手艺，艺不压人，你会终身受益。”那时他尽管很年轻，却慢慢坚持了下来。

45年的制笔，45年的历练，张庆林对制笔已驾轻就熟，但从不懈怠。他说不能因小失大，玷污制笔传统，损害制笔人形象。张庆林敬畏制笔，声名远播。招远市一画家赵言斌，系我国书画名家孙其峰先生的弟子、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偶得张庆林制作的笔，觉得好用，巧有朋友送赵先生一宗东北黄狼毛，于是他突发奇想，征询张庆林可否到招远现场为之做笔。这厢张庆林放下电话心想，有原料，只要带好工具，在哪做都行。如去客方，还可传播制笔文化。2021年7月，他带上梳具、齐板、刀具、桦树皮尺、剪子、水盆、石灰碗、粉子碗、水板、围裙等工具20多件套，先后两次去招远。“只要身上有，现场敢露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为之做了5支笔，第二次做了7支笔，每次都有当地的多名书画家和好事者，现场见识张庆林先生“千万毛中成一毫”的制笔技艺，大开眼界，为之叹服。

政府搭台上层楼

张庆林看到，目前莱州制笔虽有作坊30多家，但产量、规模较历史鼎盛之时仍有颓势。抑或是繁杂的工序，尤其是脏累的手工环境，“吓退”了年轻人。莱州制笔有“三年出徒，五年出师”之说，从业者需耐得住寂寞，心在一业，事在一工，心无旁骛，埋头苦干，勇于担当，薪火相传。多年来，国家倡导发展文化产业，重视非物质文化项目保护，尤其结合旅游业千方百计地设置平台，让非遗企业、手工艺品得以充分展示、广泛传播。张庆林认为：这是尊重民众智慧、展示文化自信的有力体现，这是政府花钱搭台让我们唱戏，是国家给的红利，我们应知恩图报，借梯登高，让事业更上层楼。

基于此，每当各级政府举办活动，他和许多非遗手造者都积极参加。如，莱州、烟台宣传、文化旅游等部门组织的北京东城区文化活动、辽宁大连市文化活动、济南中国国际文化博览会、山东旅游发展大会、济南南郊宾馆烟台非遗发布大会、泰安中国旅游大会、烟台所城仙美烟台旅游大会、烟台文创大赛、烟台养马岛旅游非遗发布会等，他都成批量带笔与会展示并获奖项。其中，2021年9月18日举办的烟台文创大赛，烟台市共有86件产品参赛，2件实物类获最高的金奖称号，其中就有张庆林制笔，并获烟台市政府颁发的证书。2023年春节前，国家大力调整疫情防控措施，我省推出“黄河大集”系列活动，以应欢庆新年、活跃经济、拉动消费的民之呼声。正月莱州在市区府前街、鼓楼街设现场，恰遇少有的零下十多度的寒冷天气，张庆林身着加厚的棉衣棉靴，置毛笔摊位于露天中，起早摸黑坚持到全市活动结束。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张庆林十几年来参加莱州、烟台等市内外活动上百场次，宣传了莱州制笔，展示了自我形象，在烟台非物质文化领域具有重要地位，并得到山东各级众多媒体的广泛宣传。于是，不少人慕名而来或传话要求提供专笔。如，为中国国家机关美术家协会主席王阔海先生定做了“书画一支笔”，刻字上杆；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央美术学院及著名影视演员唐国强、薛中锐提供制笔；安徽省合肥市书画家石兰女士参加山东旅游发展大会买烟台展台上的该笔感觉好用，后依其笔杆刻制的电话多次联系、亲赴莱州，又买下多种毛笔。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张庆林也获得了一定的收益。他还被青岛孔裔国际公学、临沂职业学院等聘为非遗进校园授课教师，广传制笔传统文化。

很巧，本文完稿时，又见《人民日报》刊登出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大辞典》的消息，并有综述称，该书对相关非遗项目的历史源流、生成背景、技艺特色、文化价值、生存现状，对代表性传承人的基本信息、师承渊源、传承实践、主要成就进行了清晰的阐述。尤其明确了将代表人物列为辞典词条的标准，一是熟练掌握所传承的非遗；二是在该遗产所属领域具有公认的代表性；三是在一定范围内具有较大影响；四是在开展传承活动中表现突出。窃以为该综述所言，犹如为莱州制笔和张庆林先生作画像，也为各类非遗人等指出了方向，故作赘述，见仁见智，以飨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