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17日
□潘云强
上世纪60年代,购买生活物资需要票证。
还记得那时姥姥来住了一段时间,家里的肉票都用光了。再过几天,便是父亲的生日,没有肉,父亲这个生日怎么过?母亲有些犯难。姐夫当时在烟台消防队工作,知道此事,便壮着胆子找到消防队领导,还不错,领导特批了一斤肉。星期天一大早,母亲笑吟吟地打发我去拿。
消防队原址位于现在的海港路与毓璜顶北路口的西南侧,院子里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约四五层楼高的瞭望塔,这个塔曾是那个年代烟台市标志性建筑之一。院子里还有一个简易的二层楼和一溜平房,二层楼临街方向,则是几个朝北的醒目朱红漆大门。大门敞开时,可以见到里边停放的红色消防车。
院子的一个角落有一些简单的体育器械,姐夫正和战友们做单双杠训练。见我来了,他领我到伙房找到司务长,交上了钱,称了一斤猪肉。我拿起肉,顿觉浑身轻快,从消防队到三马路我家,五六里路,不大一会儿就颠了回来。
我的高兴是打心里来的,那年月太困难了,肉禽蛋这些东西别说吃,平日连尊容也难觅,眼见有肉吃,我怎能不高兴?当然,更高兴的是母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在那种条件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忙活一家人的一日三餐,那份心可不是一般人能操的。现在好了,肉的难题解决了,父亲的生日有了保障。在她心里,这无疑比打了一场胜仗还开心。初中时我喜欢看小说且热衷于搜集形容词。一路上,我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喜上眉梢”和“心花怒放”两个表达高兴心情的词组。
此时离父亲农历八月的生日还有二天。那时没有冰箱,平日的剩菜剩饭,都放在灶间那个带纱网的木头饭柜子里,而鱼肉等稍好的荤菜,母亲通常放在靠墙的方桌上,并用纱网扣上。这个纱网是白色的,是父亲用粗铁丝扭了一个半圆的形状,母亲在上面缝上了一块白纱布做成的。我拿回的这斤肉,当即被她用纱网扣上,并打开窗户透气。
可是第二天,发生了一件蹊跷事,那块肉不见了,扣肉的纱网虽然位置发生了偏移,但依然扣在那里。母亲开始有些不自信,难道是自己忘记了,把肉放到了别处?可明明儿子把肉拿回来,自己还把上面的肥肉剔下来,炼成了留待炒菜的猪大油,连“肉滋拉”也没舍得吃,全放在碗柜里,留待生日用。剩下那块瘦肉有6两,莫非长了腿不成?
母亲开始现场勘查,收集痕迹物证,发誓揪出元凶。正专心聚神地看哩,忽然从窗户那闪过一只花猫的身影。母亲是一个简单而又感性的人,这样的人极易被外界偶发事件带了节奏。她疑心是这只猫作的妖。也是,那个年代,人与人基本不设防,反倒是牲灵,容易引起人的怀疑。我们住的是个二层的简易楼,这只猫是楼上一户姓徐的人家养的。白天,这只猫大部分时间待在老徐家,但晚上好出去打野食。俗话说馋猫鼻子尖,哪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逃不过猫的鼻子。母亲想,也许它趁月黑风高偷偷溜进了我家。天哪!惊悚的夜,鬼魅的花猫,无比熟悉的逻辑推理,使肉案谍影重重!母亲越想越觉得猫是嫌犯,正欲上楼找老徐问,父亲泼了一瓢凉水:“咱家白天有人,猫进来叼东西,人能看见。晚上家里门窗关得严实,猫肯定进不来。”言之有理,母亲不再说什么。
那时养狗的人家也不少,西隔壁王木匠家就养了只狗,不过它是只很老的狗,夏日总趴在地上,耷拉出舌头,吁吁喘粗气。王木匠在一次干活时闪了腰,在家躺了三个月了。别看他只是个木匠,可他是个老党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那时我们刚搬来城市,许多家具都是王木匠帮我们打的,而他一分手工费也没要。邻居家里有点木匠活,只要求上门他都帮。王木匠正患病,自己现在去找他,这不明摆着是拱火吗?这么一想,母亲不好意思去问了。
在乡下时,我曾听老人们讲过黄大仙(黄鼠狼)的一些故事,在众人口中此物颇有些仙风道骨,有缩骨术,任鸡窝口再小,它也有办法把鸡叼出来。但母亲说:“儿子,别添热闹哄了,城里没有骚水狼子。”阿猫阿狗连同阿黄的嫌疑均被母亲这个不太高级的侦探用排除法一一排除,探案工作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母亲生性大大咧咧,忘性极快。丢了就丢了吧,家里还有些晒好的小乌鱼干,她干脆把它当作肉,并用擀面杖把一些晒干的对虾头擀细,加入卤中提味,还别说,海物面卤特别鲜,所有人都说比猪肉卤好吃。
生日过完好几天了,母亲总感到家里味道不太对。农历八月天还是挺热的,她以为是天热旱厕的味儿,但想想不对,旱厕是那种浓烈的刺眼睛辣鼻子的味道,而这是一种腐臭味。灶间的味道似乎更大,母亲开始在灶间寻找。搁饭桌的东北角上,有一个大半人高的储藏室,里边堆放着一些木柴和煤块。母亲隐约觉得味道是从那儿发出来的,便弯腰支起手电进去。老鼠洞,腐败的肉,赫然出现在母亲眼前。洞口小肉块大,老鼠无法拖进去,吃了一些,剩下的那块腐臭变质,被弃之洞外。
真相大白,母亲探案取得成功,用老鼠夹直取了案鼠们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