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茬春韭

2023年03月17日

□王忠华

雨水过后,冷清萧瑟的寒气逐渐被柔和的暖日一寸寸地揉碎、融化,方方块块的土地像在母亲温热的怀里醒来,酥软着,润湿着。屋后的矮树,翔飞逐起的鸟儿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喧闹而欢快。推窗而望,柔美的枝条轻盈地舞动着,摇曳着米粒似的芽苞。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古往今来,人类对春的渴望都是相似的。脱去捂热的棉服找来农具,修整着被杂草枯枝遮盖的菜园,枯叶下一垄如豆瓣似的叶片惊到了我,就那么一顶绿,还染着些许鹅黄,哦,早春的韭菜,紫红的裙袂,托举着柔嫩的新绿,娉婷直立的叶片如邻家的姑娘初长成。

“正月葱,二月韭”,蛰伏了一冬的韭菜,不畏料峭的春寒,不屑暖棚同类的菜蔬,以极具个性的姿态破土而出,在和风暖日里齐刷刷地赛着伴地疯长,只需一个晚上,便探出一指长;倘若一场纷纷淋淋的早春雨落后,更是蓬勃成一汪汪翠绿。

《说文解字》中载;“一种久而者,故谓之韭。”“韭”谐音“久”,意为长长久久、生生不息,其它的生存能力和坚韧品性可见一斑。对着空缺的土地,人们在思忖栽植什么菜蔬、撒点啥样的籽粒时,会不由地念叨着“栽上一畦韭菜吧”,它不择土壤,不挑肥瘦,随遇而安,可撒籽可移栽,无论哪种方式,只要水分充足便可繁茂一片,从早春到暮秋“剪而复生,久而不乏”,默默地奉献其所有。

诗经《豳风·七月》里记载“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把“韭”看作是自然的恩赐和祈福的祥瑞;《红楼梦》诗曰“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写出了岁月静好的模样;“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更是道出诗人杜甫与友人重逢的动情意境。妇孺皆知的韭菜,在千百年的时光里演绎着万千风情。

《本草纲目》曾记载:“韭,生汁主上气,喘息欲绝,解肉脯毒。煮汁饮,能止消咳盗汗,韭籽补肝及命门,治小便频数。”记得年少时,要是我们姊妹中哪一个头痛脑热、食欲不振,母亲便会用细磨的韭叶与稀稠相间的面糊搅拌,锅里刷上少许的油,摊出一个个韭菜油饼,油香、麦香、韭香溢满了灶间,也激起味蕾的欲望。一个个软软糯糯的韭香小饼下肚,便有了精气神,便以为母亲的韭香饼是一副良药。

头茬春韭,清新鲜嫩,裹挟着泥土的清香,也勾起满满的家的味道。早些年交通不便,和风晴暖的早春时节,母亲总会把割下的头茬韭菜码放齐整用报纸包好托人带给我们。打开包裹,一棵棵水灵粗壮、翠绿欲滴的韭菜,缭绕着一屋子的韭香挑逗着你的味蕾,包顿韭菜馅的饺子或与肉沫拌匀再来顿馄饨,怎一个“鲜”字了得!

最恋亦是母亲包的韭菜盒子(胶东区域有称“韭菜盒子”,有称“哈饼”)。从父亲去世后,老屋门墩旁便被行动不便的母亲移栽上了韭菜,倚着墙根,向着暖阳,韭菜长了一茬又一茬,用母亲的话说,“汤水青头,一把佐料”,用起来方便。

待到周末,母亲早早地把鲜嫩的韭菜择洗干净,沥干水分,切细后打上几个鸡蛋,包成韭菜盒子让我们吃。在噼啪的火声中,那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泛着油香与韭香,我们不待它端上餐桌,或坐在门槛,或蹲在院中,唏嘘地吃了起来。一餐“韭菜”盛宴把我们撑得肚滚腰圆,不时地打着饱嗝。剩余的母亲便让我们带回,每次还要嘱咐着:“吃时不能‘熥’也不能‘蒸’,锅中加少许油两面烙一下,还会保持着原有的味道……”

晚年的母亲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说起“头茬春韭”她一脸的茫然:“老喽,不中用了。”望着她颤抖无力的手,难以言说的悲凉袭上心头,我懂母亲的痛与苦。

每年我照例去早市买些头茬春韭,无论蒸着煮着还是烙着,终也没能寻到柴草烟火里母亲烙的“韭菜盒子”的味道,春韭的滋味也只存留在记忆里了,不禁潸然泪下。

又是一年春来早,老屋门墩旁的头茬春韭,是否迎着暖日萌出芽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