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河

禾崽的少年时代，几乎没什么“夜生活”，除了赶场看露天电影或者老戏台上看戏剧，声势最壮的就是露天电视。

一个百十来户的村子一般都有一两个较为殷实的家庭，禾崽家里还是扭得吱吱叫的红灯收音机，村头牛贩子老鳖就先一步买来电视机。禾崽记得那是“熊猫”牌的，这个名字对于黑白电视机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只要天气不是太坏，老鳖就会早早地把电视抬出来，搁在小方桌上。院子很大，除了主人自备的几张椅子和板凳，还允许来人塞进几张长条凳。场子的空间一般都会占满，剩下的人或者晚来的，只有在齐腰高的院墙上或蹲或趴，像一群夜猫子匍匐在瓦檐上。

那时的电视脑后都长着一对长而细、可伸缩的天线，当然是用来接收电视信号的。电视的开关和调扭基本上还是从收音机上借鉴下来的，选起台来噼里啪啦乱响。老鳖把电视抬猪一般地弄上摆在院子大门正中的方桌上，而后接上电，拔苗助长般地撑开接收天线，然后噼里啪啦一通调台。这个过程相当艰难，运气好的时候，黑白电视机里很快会传来蜂鸣般的杂音，接着就是“Z”字形的人头乱窜。禾崽以及其他十余位蹭电视的看客，起初还斯斯文文地瞅着着主人七扭八扭天牛触角般的天线，深山找牛一般地搜索信号源，时间一场便耐不住性子，好事且胆肥的人不请自到，凑上去啪啪地乱调旋扭帮着找台。众人拾柴火焰高，电视机调台也是如此。底下这些娃娃一片惊呼“有了，有了”，荧屏上先前还是雪花乱舞，立马就有声有色起来了。有声是自然的，虽然它沙哑得像是五保户老倔头；色彩嘛，也说得过去。主人老鳖嫌黑白两色太过单调，特意花“高价”买来一张彩色塑料膜贴在电视屏幕上。

电视调好台，才天黑一会儿，正是播放动画片的时候。禾崽喜欢的有《铁臂阿童木》《聪明的一休》，隔壁的三妞爱的是《花仙子》。动画片播放的时间总是很短，其后是新闻和广告。禾崽对新闻没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广告，一个城里人打扮的大男孩，扭着屁股翘着腚，朝荧屏外的娃娃们扬着手道——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接下来就是好看的电视剧了。记得名字的有《霍元甲》《再向虎山行》《陈真》《血凝》和《卞卡》。《陈真》是真的好看，尤其是它的主题曲。使坏的时候，禾崽把同伴的鞋子甩进臭水沟，然后大声唱道：孩（鞋）子，这是你的家……之所以还记得《卞卡》这部超长的墨西哥电视剧，是因为我们经常引用里面一个美貌坏女人的名字——莫妮卡，转赠送给自己的女同桌二妮子……

看露天电视的时代一去不返，如今人到中年的禾崽躺在自家的客厅看电视，总是无来由地抱怨如今的电视屏幕缩水严重，54寸的液晶还不如当初的14寸黑白宽大。也是看露天电视惯出的毛病，看到忘情处总喜欢鞋子不脱就蹲坐在皮沙发里。不光是禾崽，那天他的一个哥们瞎扯，说如今的电视太不地道，禾崽问怎么了，他说，如今的电视节目从晚演到早，不道晚安，也没了伴人好睡的沙沙响的雪花点！

当初的黑白电视的观影生活，成了禾崽们永远回不去的旧日时光。不光是这，很多往事都坠入了无声黑白的过往。恍如早年的真爱，让人至今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