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延科

1928年8月22日，牟平县（含现在的牟平区、莱山区、高新区、昆嵛山保护区及乳山市，治所在现牟平城）冯家镇（现属乳山市）一带农民，聚众200余人，杀死了军阀政府派来催粮逼苛的12役8警，之后又发动两万多名农民，分五路大军进攻牟平城。这就是胶东历史上著名的牟平段家暴动。

段家暴动尽管失败了，但其席卷胶东半壁，发动群众之广，造成的影响之大都是空前的。它打击了反动军阀政府的嚣张气焰，唤起了广大受压迫民众的觉醒，为后来我党在胶东开展革命斗争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并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

民众反催粮逼捐殴杀8警12役

1925年（民国14年）以来，牟平大地灾害频仍，农业严重歉收，加之胶东一带军阀连年混战，苛捐杂税暴增，农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据《牟平县志·民国版》载：“十六年春，田赋正附税捐外每银一两，加征赈济特捐一元，河工特捐六角六分，河工附捐贰角贰分，汽车路附捐五角五分，军事特捐二元。”“6月，杂军方永昌据胶东，驻蓬莱，遣刘选来以一旅驻牟平城，向牟平索款20万，田赋每银一两加征军事特捐八元五角。”又载：“自14年后，征敛繁苛，民不堪命，本年田赋，每银一两，增至二十五六元之巨，张宗昌甫去，方永昌又来，悍吏催科，急如星火。”其时，除军阀政府捐税，“乡、社、村又层层加码，缴不起捐税者，轻则吊打封门，重则投入监牢，百姓被逼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1928年6月，警察、衙役等20余人进驻牟平南部冯家镇催粮逼捐。警役们野蛮粗暴，如狼似虎，百姓稍一迟延，就被捉拿暴打。为了加快征收进度，8月22日，他们想出了新招，将周围29个村的村长捉至冯家镇中春楼饭店，加以折磨，逼迫各村以粮、款赎人。

反动军阀政府的横征暴敛终于激起民变。正在冯家集经商的段家村（现属乳山下初镇）村民段诚斋，出于义愤，决心联络民众，发动一场暴动，以武力解救被押村长，惩治军警。

段诚斋（1896年—1935年），幼读私塾，1919年考入牟平师范讲习所，翌年，因领导学生罢课被校方开除。回乡后，他先在黄山寺小学任教，后弃教在冯家村与人合股经营裕丰商行。他思想进步，同情劳动人民，是方圆几十里颇孚众望的人物。他欲以武力解救人质的想法立即得到南汉村武术教师姜钦思及姜明刚、张福泰、邵仁山、倪夕源、姜明卿等一干社会进步人士的赞同。8月22日夜，他们于泥沟村（现属乳山市）秘密集会，研究具体行动方案，决定第二天（冯家集日）行动。他们当晚就组织起200余名民众，持土枪、大刀、木棒等武器，在冯家村西塔山下集合，进行战前动员，分派战斗任务。会后，他们分兵扼住通往刘玲庄、北河崖村（均属现乳山市）的要道，以防军警逃窜，又派出部分兵力去归仁、宫家庄等村（均属现乳山市）监视正在那里催粮逼捐的部分警役。一切布置妥当，就等第二天起事。

8月23日，段诚斋率举事乡民混迹于赶集的农民之中进入冯家村，慢慢地向中春楼靠拢。南汉村武术教师姜钦思带领事先精选的7名有点武功的青壮年，装着前来交钱赎人的农民，向中春楼走来，等走上了大门的台阶，出其不意，突然出手，两个门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夺下了枪支。段诚斋见此，手一挥，众人蜂拥而入，里面的十多个警役见状刚要喝问，就被击杀3人，剩下的10人连忙逃窜，但哪里还逃得出去，不一会儿就被接连活捉，整个战斗持续不过十分钟。段诚斋等人随即解救出被押的29位村长，然后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将被俘的警役押至冯家村西河，全部处决。另外8个去归仁、宫家庄等村催捐的兵警，除一人逃窜外，余者也均被举事乡民擒获后处决。

“中春楼”事件，因发起和指挥者段诚斋是段家村人，参加暴动的农民以段家村人居多，所以史上称之为“段家暴动”。

两万农民分兵五路进军牟平城

“中春楼”事件发生之日，正是烟台军阀混战之时。其时，直鲁联军第四军军长方永昌正被自己的部下、刚被任命为第四军第一师师长的直隶南宫（现河北南宫市）人刘珍年所算计。刘珍年收买了第四军驻蓬莱的第三师师长何益三，杀害了驻黄县的第二师师长张蔼亭等，并密约谋杀方永昌本人。方永昌面临四面楚歌，正走投无路。段诚斋、张福泰、姜钦思等瞅准时机，决心延续暴动成果，把事情做大，一鼓作气攻占牟平城，逼迫军阀政府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他们以段家、冯家、铜岭一带各村武术队为骨干，发动民众500多人，正式成立了民众自卫团，举荐段诚斋为团长，张福泰为副团长，倪西园为参谋长。司令部设在段家村，下设参谋处、军械处、军需处、秘书处等机构。段诚斋读过私塾，又在牟平师范讲习所学习过，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为了最大限度地发动民众参与，他写了战歌，在百姓中传唱，歌词是“背着刀，扛着枪，打开牟平城，百姓不纳粮”。战歌朗朗上口，简单易唱，又表达了广大农民的愿望和需求，很快就在牟平南部地区广泛传唱。当民众自卫团竖起大旗时，各地农协武装和民众纷纷赶来参加，民众自卫团迅速扩展到万余人。

至1928年10月底，各方筹备停当，民众自卫团择日发出号令，分五路大军向牟平城进发。第一路是武术师姜钦思率领的先锋队，先锋队以二百多名南汉村精悍的武术队员为骨干，约1000余人。南汉村民风彪悍，世代习武，其村名原为曹家疃，本村姜姓之先祖姜房，字汉臣，曾于北宋靖康年间率义旅剿灭了祸乱宁海州的流寇，被元廷封为宁海州刺史兼胶潍莒密总管万户。本村姜姓人盛，为纪念其先祖，遂用姜房之字“汉臣”的谐音改村名曹家疃为汉村。南汉村武术队士气旺盛，纪律严明，是中春楼事件的主角，又是这次进攻牟平城的先行部队。

第二路，由邵仁三率领南石城一带民众为接应，第三路由辛家疃村宋书生带领，两队各有近2000人。第四路为中路，约3000余人，由午极（南石城、辛家疃、午极均属现乳山市）一带农协队伍和民众组成，杨方千统帅。第五路为西路，由崖子（乳山市崖子镇驻地）、埠西头（现属牟平观水镇）、王格庄（牟平区王格庄镇驻地）一带的大刀会会员组成，郑彭夫为领袖。这一路人马最为强盛。大刀会原为清末民间秘密结社之一，是白莲教的支派，山东义和团的前奏。清光绪末年，牟平西南乡的一些民间好武之人不惜重金到高密、昌邑等地聘请大刀会会员，来家乡开场授武，从此这个偏僻之地竟有了大刀会组织。到了1926年，大刀会已延续到第三代，当时牟平西南乡的青壮年，大都加入了大刀会。为了便于统一行动，各村大刀会进行了大联合，总称松椒大刀会。“抗粮抗捐”本来就是大刀会的宗旨，大刀会自成立以来，抗粮抗捐的斗争从来没有间断。他们提出的口号是：“要粮要捐没有，要头有一个！”大刀会的抗粮抗捐反暴除霸活动，一直令官府胆寒，上面催粮催捐的人不敢进村，村里的反动头目不敢猖狂，在他们的影响下，临近三十余村的群众，都不约而同地开展起抗粮抗捐的斗争。这一次，“民众自卫团”发起抗捐抗粮暴动，与大刀会不谋而合。大刀会一声令下，数千会众迅速集结，在郑彭夫的带领下，手持大刀梭镖，意气风发地向牟平城进军。

由于居住地不同，进攻牟平城的五路大军，从牟平南部不同的地点分头出发，梯次推进。他们一路上高唱着“背着刀，扛着枪，打开牟平城，百姓不纳粮”的战歌，浩浩荡荡地向牟平城进发。他们士气高昂，秋毫无犯，受到沿途老百姓的热烈欢迎，不少青壮年受其感染，自觉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至10月底，当各路队伍接近牟平城时，人员已发展到两万多人。这时暴动指挥部及时跟进，前移至离牟平城只有20余里的玉林店村（现牟平玉林店镇驻地）。

中缓兵之计暴动失败遭血腥镇压

这段时间，烟台方向军阀之间的战事又有了新的进展。刘珍年已取代方永昌率军进驻烟台，挂起青天白日旗帜，接受蒋介石授予的国民革命军暂编第一军番号，任军长兼第一师师长。此时他新居烟台，羽翼未丰，又忙着扩充整编队伍，策划对鲁军其他残部如顾震、钟振国、施忠诚、刘选来等进行吞并收编，还顾不得应对段家暴动。同时他也深知烟台与牟平唇齿相连，担心民变事态扩大，动摇前方，于是采取缓兵之策，委派牟平旅烟绅商宋文斋为代表，赶赴牟平与暴动指挥部谈判。

此时的牟平城正陷入恐慌之中，军阀官僚纷纷逃散，只剩下少数兵卒守城，他们紧闭城门，惶惶不可终日。民众自卫团姜钦思率领的第一路先锋队，因行军速度快已先期到达城南八里塂，离牟平城只有八九十里路的第五路大刀会队伍随之而至。两队人马就等着其他三路人马全部到齐开始攻城。宋文斋知道情况紧急，马不停蹄地赶到玉林店，与段诚斋开展谈判。宋文斋等受刘珍年密托，做退让之策，很快就答应了民众自卫团提出的所有要求：减征田赋、裁免捐税、不追究“中春楼事件”当事人，并由政府放款5万元赈济饥民。缺乏斗争经验的段诚斋对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毫不怀疑，还认为军阀政府被农民暴动吓破了胆。他送走了宋文斋等人，在没有同其他首领商量的情况下，贸然下令撤退各路队伍，并解散民众自卫团。

攻城的各路人马，都以为暴动胜利了，听到撤兵命令一哄而散。西部第五路军非常气愤段诚斋的轻信和妥协行为，郑彭夫一怒之下，带领部分大刀会会员冲至指挥部，下了所有人员的枪支，扬长而去。姜钦思得知后，急忙赶到指挥部，见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怒责段诚斋亦无济于事，便带领武术队愤然归乡。至此，轰轰烈烈达两个月之久的段家暴动就这样结束了。

进入11月份，刘珍年在烟台站稳了脚跟，开始对段家暴动进行清算。第一步，将已归顺他的刘选来部撤出牟平，派何益三带第三师进驻牟平，安排亲信郭培武就任牟平县长。何益三原是方永昌驻蓬莱的第三师师长，被刘珍年收买，死心塌地跟随刘珍年，将方永昌驱走大连；郭培武土匪出身，劣迹斑斑，据《牟平县志·民国版》载：“郭培武，河北人，素无赖，来鲁投奔张宗昌被拒，乃入李奎五匪夥，民十六，窜入县境，据岿山庵为巢穴。啸聚既久……后隶刘珍年部下，颇受知遇，十七年八月，刘占领烟台，九月，委为牟平县长，莅任以来，籍端苛罚诬商会副会长杨叔平为劣绅，刑逼三万五千元，至倾家荡产，为刘备战，强逼民众捐助饷需，供给粮草，百里运输，不绝于道，浚筑城壕，力役之征，至三十里外，日有数千众，忍饥竭力，历时旬月，壕深至丈余。”

第二步，指示郭培武以筹集军饷为名，追索方永昌欠征的二十万元杂税，暗暗进行侦察行动，打探牟平东南乡暴动民众的动向。

第三步，经过一段时间部署后，下令通缉暴动领袖段诚斋，同时命师长何益三、县长郭培武率五百大兵于11月23日（阴历10月12日）拂晓，包围了段家村，搜寻段诚斋，野蛮地烧杀抢掠，杀害无辜百姓二十余人，烧毁民房六百多间。之后，何益三又带兵去南汉村、石城，烧毁民房二百多间，杀害百姓五十余人，并捉去百余人施以酷刑，还将八人枭首示众。段诚斋为逃避追捕，携家小逃难威海，更名段立夫。1831年“九·一八”事件后，段诚斋只身去东北，参加了义勇军，后负伤离队回乡任教，1934年掩护营救了参加地下活动的共产党员段恂卿、张连松、秦文章等人，1935年11月，国民党牟平剿共专员孙鉴塘勾结国民党清乡头目赵廷壁以通共为名将其逮捕，次日，杀害于牟平城西门外，是年39岁。

牟平这次抗捐抗粮暴动之所以失败，除了反动派的狡诈、残酷等客观原因外，也存在一些主观原因，如缺乏先进的无产阶级政党做领导，囿于小农思想之局限，只顾眼前利益，没有政治远见，内部缺乏统一领导和指挥，等等。段家暴动尽管失败了，但其席卷胶东半壁，发动群众之广，造成的影响之大都是空前的。它打击了反动军阀政府的嚣张气焰，唤起了广大受压迫民众的觉醒，为后来我党在胶东开展革命斗争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并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