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河

2023年03月10日

□冷大川 闫乐义

我的中学阶段是在大河西岸的招远县城读的书。那些年,招远城东河上没有象样的桥,有时在主河流段临时搭上几条长木桩,安上几块长木板。这种方式建成的桥,夏天汛期一到,都会被整体冲走,因此,更多的时间里,河上是没有桥的。秋末冬初的霜碴雪花中,初春的寒意料峭下,只要水源旺盛,行人过河都要脱鞋挽裤,一手拽着裤腿,一手提着鞋、袜,赤着脚在冰凉透骨的水中通过。只有水量骤减,河道由一条主河流分解成几条小支流,河道处或多或少地出现沙地、滩涂时,人们才会想办法行动起来,掂派搭筑碎石桥的事。

行路人只要过河,就会随时停下来搭桥。你搬来一块石头,我搬来一块石头,水流浅时放小块,水流深时放大块。周围的石头搬没了,有人东寻西瞧,走着走着,竟走出数十步、几百步,远远地扛着抱着拿到河里,累得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搭这种乱石桥,大都按着行人的步幅,每一步放上几块,放稳,踩实,保证行人踩上去不跌蹶,不侧棱。往往今天搭成这样,明天又换了模样,因为有人嫌石头相隔远了,不中用的老人、孩子不小心会摔到河里去。不管怎样改动,走在乱石桥上,只会觉得越来越稳当,越来越不用过多的小心和谨慎。

当年走乱石桥可是城东河一道靓丽的风景。过河人大都排队两面相互照应着,有序地通过。一方走完,另一方再过。

春暖花开后,一直到秋去霜降前,人们是不走乱石桥的,因为蹚水过河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清澈的流水,细软的白沙,脚踩进去,怪舒服的。宽宽的河道,游鱼时而成群结队,时而三三两两;有时你追我赶,有时静立休息。随着行人的走动,鱼儿倏而远去,倏而蹿至脚下,似与行人嬉戏。

夏天汛期一到,经常会出现雨后洪水暴涨的情况。滚滚的洪流汹涌澎湃,淹没了河道,漫过沙滩,涨满堤岸,茫茫一片。水里不时有杂物,木料、家具、柴草、瓜菜、水果等在水面漂浮、翻滚。畜禽,活的猪、羊、鸡鸭有时也漂浮其上,在水中挣扎。这个时候,过河就成了问题。很多时候,河东岸的人想进城买东西、办事,河西岸的人想去洗澡、走亲串门,都会被隔在河的对岸。有人被河水阻隔着有家不能回,饥饿、心焦,五味俱全,直到天黑还立在河岸上,望着淘淘的河流发呆。

1965年夏天,有一次,我们下午放学后来到河岸,泥黄浑浊的河水翻滚着奔涌直泄。站立两岸的人越聚越多,大家没有了往日的平静,面容上挂着的是焦虑,话语里流露的是着急,连晃动的身影也全是焦躁和不安。

天渐渐暗下来,有人到底沉不住气了。这个试探着走进水里,慢慢地向前走几步;那个也小心地在水中移动着步子。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是在寻找答案,征得信息,还是在相互鼓励,增添勇气和信心?

前行的人一步一步,走得那么稳妥,看得出是相当的谨慎。水渐渐没了胯,过了臀腰,到了胸口,他们已是到了河的最深处。尽管偶尔有点趔趄晃动,但还算走得稳,站得直,真称得上是激流勇进。

对岸也有人下水,前行。两岸下水的人渐渐增多。先行的人已经上了河岸,正在给周围的人讲着什么,是妙招、诀窍,还是添油、打气、鼓信心?

我和冷丕恩、冷丕玉尽管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但我们三人也决心赌一把,试一试。我们将书包挂在脖子上,一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相互牵着、挽着,下水了。

在岸上看河水跟身在水中完全是两种感觉。眼前浑黄的水,漂着白沫,夹带着树枝、草蔓晃动着,起伏着;水的流势强劲,几乎能将人拽倒;脚下的沙子时不时被踩空,脚背、小腿时不时被滚动的乱石碰击或被杂草、树枝缠绕。

我们到底不是成年人,好几次碰到坑凹不平的深处,水很快没过胸口到了肩头脖子处。书包早已浸水,沉甸甸地成了累赘。但我们还是不舍得扔掉,有些舍命不舍财的感觉。幸亏我们是一伙人,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都没松手,拽得死死的。一人陷到深处,另两人顺势一拉,就将他拽扯上来,绕过险处。我比他俩的个子矮一些,遇到的险境就多一些,幸亏有他俩的提携,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被湍急的水势冲得一溜斜气,没有走在正道平坦处,遇到的险境就多一些。

好在我们终于安全地过了河,上了岸。如果不是我们三人团结协作,一齐努力,恐怕就会是另一种结局。多年以后,我跟汤后村的闫乐义说起此事,当年他也被隔在对岸,也遭受过同样的险情,都觉得有些冒险,也都感叹于当时的齐心协力。

鉴于此,我悟到,看花容易绣花难,即使身临其境也不一定能看得明明白白,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只有亲自实践,方才会有真知灼见。同时,我也深深感受到,“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蕴含的深奥哲理。

1969年,招远城东河上开始修建大桥了。很多村分摊了任务,派小车队参战。大桥共设计有九个大桥拱,每个桥墩连带着小桥拱,完全都是人工用沙子搭筑定型,然后再由石匠、瓦匠用石块砌成滚碹状。

不久以后,过河再不用搬石头搭桥了,也不用提鞋赤脚趟河,更没有人在洪流中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