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2月24日
□张洪春
我家有个小木箱,长47公分,宽和高都是27公分。小木箱的材质并不珍贵,也没有雕龙刻凤,但它却跟随我近50年,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些难忘的岁月。
据我母亲讲,小木箱是她让木匠做“陪嫁”时用下脚料做的。小木箱原本不是红色,“文革”初期刷上了红油漆,刻上了那个时代的政治烙印。木箱虽小,却是母亲一生的期盼和希望,承载了我们老张家两代人的梦想与追求。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曾经用过它,我上高中母亲又把它传给了我,从此,小木箱便与我风风雨雨,结下了不解之缘。
1975年,我初中毕业升入西由第八中学。入学那天,母亲从套间搬出小木箱,用抹布擦了又擦,递给我说:“今天把木箱传给你,一定要好好爱惜它。”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小木箱,和行李一起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母亲不放心又把绳子紧了又紧,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家离学校虽然只有八里路远,母亲还是执意送我到村外通往西由的小道。
在学校时,我牢记母亲的嘱托,学习中不敢有半点松懈,每当有学完的课本和写满作业的本子,我都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进小木箱。那时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辅导教材,小木箱有空闲便放些日常用品,这在当时有些拥挤的大通铺宿舍里,倒也少了些凌乱。到了1976年,一场风波打乱了正常的学习秩序,学校不再系统地安排文化课程,改为划分专业班,实行开门办学。我被划在农化与通讯班,大部分时间走出校门实地“练兵”。那年春节刚过,公社号召大战西北洼,在一大片盐碱地上挑沟造田。学校便借此机会让我们回到各自生产大队的“战场”上,和社员们同吃同劳动,边干边学写新闻。我带上小木箱兴致勃勃地来到了西北洼。一把长桶锨在社员手里挥舞得轻松自如,滩泥飞一般地从沟底冲上沟沿,看似简单,可这对我们来说并不容易,一条大沟四五米宽,挖到底有一人多高,没有一定的体力和技巧,这滩泥是飞不上来的。尤其我又矮又瘦,还从没摸过长桶锨,所以干了一会儿就吃不消了。当我的眼光无意瞟到母亲传给我的小木箱时,不知怎的突然有了战胜困难、求学成长的无穷力量。趁中午歇息的功夫,我拿出笔和本子,将现场劳动的所见所闻,在小木箱这个特殊的课桌上,写成了我的第一篇报道——《“龙江颂”精神在潘家工地开花结果》。
毕业后我在家务农了两个多月,龙口矿务局工程处在莱州招工,我有幸被录用。走的那天正是大雪时节,天特别冷。当时父亲外出开会、两个哥哥也都在外地,母亲说什么也要送我到县城。天不亮,母亲就起来给我收拾行李,又搬出了擦得干干净净的小木箱。我说:“这么远的路不带了吧。”母亲一边往小木箱里装我的日常用品一边说:“带上吧,想家了就看看小木箱。你爱学习,装个书本也规矩,放个零钱、粮票锁起来也放心。”
我家距离县城有40里的路程,母亲冒着寒风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才把我送到了掖城集合点。矿里的车要开了,母亲一边用那粗糙的手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一边说:“去了好好干,干什么都要虚心学,埋头干,有什么困难咬咬牙就过去了。”然后又捂了捂我长了冻疮的手,“上车吧,记得勤往家写信。”说话间母亲流出了眼泪,我默默地用衣袖为她擦着眼角。汽车徐徐开动了,母亲还一直站在风雪中不停地招手。我知道,母亲是担忧我瘦小的身体不能适应矿上的工作……
那时的矿区还是一片荒凉的海滩,食堂是临时搭起来的草棚子,宿舍地上铺的一层麦秸草就是床铺。刚到矿区没有分配正式的工作,每天不是铲杂草就是挖公厕、掏大粪,又累又脏。每当看到身边的小木箱,我就暗暗发誓:“母亲,放心吧,再苦再累,再大的困难我也能扛过去!”后来,随着矿区建设,工作生活环境很快有了很大的改善。我也有了一个在井上开绞车的工作。
1984年春,国家实行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这一消息让我激动不已,多年的大学梦终于有了希望。我没跟家人商量,便首批报名参加了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这个专业共要考十一门课程,每年考两次,每次考两科。考试纪律很严格,我又是边工作边自学,困难重重。一间单身宿舍里住着四个人,唱歌的、跳舞的,干什么的都有,学习时我只好堵上耳朵。有时候我用自行车带上小木箱到矿区外的海滩松树林,在小木箱上边默读边写笔记或自己出题自己答。就在我刚刚走上自考路的时候,因工作需要又被调到矿下工作,我仍坚持自学不动摇,每天下矿兜里都装着一本书,中间休息或一有空闲,就借着头上矿灯的光亮再多学一会儿……就这样,经过两年的拼搏努力,我终于考过了全部科目,取得了山师大的自考毕业证书,工作上也不负母亲的期望,被评为开拓一区“新长征青年突击手”。这些来之不易的收获和荣誉,都默默地珍藏在小木箱里面。
1986年,我被调回莱州,回来时还是只携带小木箱和一个行李卷,不同的是小木箱里装满了我自学用过的所有书籍和一摞摞笔记本。回来那天,客车刚进莱州车站,我就远远地看见母亲向车里不停地张望,当我看到母亲渐渐苍老的面容,一时阵阵心酸。下车时,当母亲从我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小木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40多年过去了,虽然几经调动、搬家,父母也早已过世,小木箱依然保存在我的身边,每当我看见小木箱,就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听到了母亲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