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2月17日
□程绍堂
20世纪70年代前,农村文化生活匮乏,乡村夜戏成了农村最受欢迎、最为普遍的文化生活,几乎村村都有戏班子和土戏台。演员是本村土生土长的,戏台是用石砌砖筑,或用泥土夯成的。过年正月十五这段时间,村里的戏班子几乎天天都有演出,陆陆续续一直演到正月底,你来我往,相互串演,不亦乐乎!
我们村虽然是个百余户的小山村,可演戏的积极性却很高,《龙凤面》《罗衫记》《搜书院》《墙头记》《王定保借当》《王小赶脚》《小姑贤》《王汉喜借年》等传统吕剧都演过,不但剧目受欢迎,而且演出水平令人称道,在四邻八乡颇有些名气,一度成为竞相邀请的香饽饽,一个正月几乎不闲着。
排乡戏,是最早的“年味”。每年到了冬闲时节,尤其是进了腊月门,村里便紧锣密鼓地开始排戏。学校放假后,教室成了村里排戏的场所。最先得知排戏信息的是十几岁的孩子们,排戏伊始,就开始探班。排戏是避免闲人干扰的,门不让进,可窗户你不能堵上。于是,窗户被小脑袋一层层堵了个严实。窗户一堵,屋里光线暗了,影响排戏,人家便赶着走,无奈,只好远远站着听。
进入腊月二十后,排戏进入高潮,已经动了丝竹锣鼓,声音很远就能听到。离过年还有三五天,开始搭戏台,戏台的四个角埋下四根对掐粗的木杆,木杆的顶部拉上几根用来悬挂布帘的绳子,简易的戏台就算搭建好了,看戏的日子也就快到了。每当此时,孩子们便激动不已,奔走相告,戏台成了他们嬉戏玩耍的场所。
大年初一晚上,村里的乡戏正式开台。太阳还没落山,就有人在戏台前摆上凳子、木墩等占据了中心位置。夜幕降临,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出动了,络绎不绝的人们扛着凳子、拎着马扎,呼儿唤女,从四面八方涌向戏场。周边村的人也结伴而来,人一拨接一拨,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给夜幕下的村庄增添了无限的热闹和喜庆气氛。
最活跃的是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开戏之前,他们像传火龙一样,四处乱窜,追逐嬉戏,雀跃欢叫,胆大的时不时跑到台上翻跟斗,做鬼脸,手持木棍练对打,溜到台后看演员,一掀布帘,演员还在化妆呢。“去去!”孩子们吐一下舌头,又窜到别处去了。
坐在戏台最前面的大都是本村扶老携幼和上了年纪的人,青壮年和外村人多半站在后面和周边,脸皮厚的小伙子使劲在人群中向前挤,猴儿精的孩子则爬上了周边的树桠和墙头,站在边远处者则在人丛中踱来踱去,碰上亲朋好友,争着掏出廉价香烟,互让一番,然后你一支,我一支,边悠然地吸着烟边闲聊……这种场面和氛围,是庄稼人最难得的放松时刻。
突然,清脆的报幕声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戏台,戏场顿时安静下来,乡村的夜戏就在这热乎乎、暖烘烘的特有气氛中开演了。
上了岁数的人看戏最专注,完全被剧情所吸引和感染,易于共鸣伤感:看到贤士忠臣蒙冤落难,奸佞小人残害忠良,便义愤填膺,痛恨昏君无能,怒斥奸臣狠毒;看到孤儿寡母患难或义女蒙冤,同情的泪水会止不住地流;看到抛弃糟糠之妻或恶妇虐待公婆的情节,心中的委屈和哀愁便涌上心头;看到欢乐开心处,又会笑出泪来……一场戏下来,悲愤的泪、同情的泪、伤心的泪、欢喜的泪,会沾湿袖头。
演出开始,孩子们在大人的叱责声中安静下来,没过多时便倚人而眠或在大人的怀中睡去。一阵紧凑的锣鼓声将孩子们从梦中惊醒,有的揉着惺忪的双眼急着要撒尿。望着四周黑压压、水泄不通的人群,大人只得让孩子就地解决,顿时一股淡淡的尿骚味扩散开来,但却丝毫不影响周围看戏人的兴头,根本没有人去理会。
年轻人对看村戏似乎不那么感兴趣,但是对戏场这种场合却求之不得。有情有意的年轻人会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选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站定,悄悄说着情话,一场戏下来谁也说不出唱的是啥。最不专心看戏的是那些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小青年,尤其是单相思的愣头小伙,旁若无人地踮着脚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求“心中玫瑰”,发现目标就毫不顾忌地朝着目标挤去,使人群一阵波动,惹得众人怒视,啧有烦言。那些热恋中的情人更是如鱼得水,上哪找这天赐良机,说是看戏,倒不如说是相会,不等戏开演,就躲着人们的视线,迫不及待地牵手溜走,寻找属于二人的小世界。这时,草垛成了最佳去处,避风、僻静、无人搅扰,非常适合恋人卿卿我我,伴着他们的只有繁星和阵阵的乡戏锣鼓声。
过了正月初五,也称“破五”,村与村之间开始交流乡戏,你来我往,有时还暗较劲,看谁演得好。啥叫好?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看谁演出时台下观众多。为保证演出时不冷场,不丢面子,挣得好名声,村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叫上村里一些人跟着去充数,名曰“护台”,捧人场,以壮声威。我虽没跟着去“护台”,但听到村人议论前一天晚上在哪村演出,看戏的人老鼻子了,叫好声不断时,既高兴又自豪。
过完正月,戏台上的木杆被挖走,一年一度的乡戏也就宣告结束。村民们尤其是孩子们意犹未尽,惋惜地看着被拆卸的戏台,那股兴奋的心劲,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如今,这种乡戏在农村越来越少,这种气氛也越来越淡。然而我总觉得,无论什么演出,都无法表达乡戏烘托出的那种特有的乡情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