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春来早

2023年02月10日

□冷大川

“春雨惊春清谷天”,新年伊始,春季的第一个节气就是“立春”。有时在春节前,有时在春节后。有时是天寒地冻,天上雪花飞舞,地上白雪皑皑;有时是春光明媚,冰化雪融。“春打五九尽,春打六九一”却是永恒的,也就是说,“立春”永远定格在“五九”的最后一天,或者是“六九”的第一天这个交际点上。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是我们乡村人企盼报春使者的一句老话。说来也真是奇怪,不知是印象所致,还是果真如此,总之在这期间,你走在马路上,来到河水边,你会不经意地发现,柳树的枝条已褪去冬日灰暗的色,泛着淡淡的黄,还溢出丝丝的绿。在落日下,经风一吹,熠熠生辉,金黄得耀眼。再仔细看那枝条,音符似的小芽有序地排列着,无数的枝条在春风中拨动着春的琴弦,演奏着春的旋律,催动着春的脚步。

田间地头,积雪融化处,阳光照射,润湿的泥土,一闪一闪的,泛着光。沟渠里,小溪中,水涨起来了,池塘边的芦芽你拥我挤地探出头来。向阳坡,藏风处,小草偷偷地钻出来,争着抢着。经过冬雪,泥土暄腾腾的,无论是冬耕过的还是正待春耕的,踩上去,软软的,似棉絮一般。

麦田里,谁家的女人正在忙碌着划锄。她握着锄,弯着腰,一会儿拉,一会推,两腿前躬后蹬,交替前行。一阵风吹过,头上的围巾飘了下来,飞到前方。好一阵子,她才弯腰捡起,顺势在额头上一抹,拭去的是灰尘,还有汗珠。地头那边,两个孩子也在忙活着。一个双手握着小锄,是锄还是刨,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他毕竟只有六七岁。另一个手拿筢子,将盖在土里的麦苗搂出来,让畦子的背高起来。她虽然也只有十岁多点,但干得仔细、认真,有模有样。因为母亲告诉她,只有这样,水才会顺着畦子,浇灌麦根。只有一畦一畦不乱流,才能保证所有麦子都能吃饱水。农村孩子就是这样,既懂事又会做事。

夜幕降临,村头的戏台汽灯耀眼,锣鼓喧天,还有各种乐器的声响。是村戏就要开演了。生产队的饲养场,小屋内的煤油灯依旧亮着。暗淡的灯光,映照着黝黑的脸庞。几个爷们,有的坐着矮板凳,有的依着炕沿半坐着,有的干脆盘坐在炕头上。有人嘴里叼着烟锅,边用火镰擦着火石,边吧嗒吧嗒地吸几口。火星飞溅,烟雾一圈圈扩散,弥漫。不抽烟的,边剥着花生,边往嘴里填,“咯嘣咯嘣”吃得正香。这里一堆花生皮,那儿一堆瓜子皮。锅里的水滋啦滋啦地冒着热气,碗里飘着茶香。看得出,他们兴致正浓。包队的村干部时而颔首赞许,时而插话引申,一本正经。队干部们,各抒己见,共同构筑新一年的梦。尽管时有面红耳赤,时有争论不休。

“年跑了,十五了了”,他们早就抛弃了以往“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进三月”那种懒散的旧习俗,带领社员们,挑起担子,推起小车,往地头运送圈粪杂肥,为春耕春种做准备。“忽颤忽颤”,挑担队伍在山间小路上穿梭;“吱吱呀呀”小车声不绝于耳,在山野间回响,驱走了冬日的宁静。

田间地头,有几个人在整理地堰。因为这样不仅保水、保肥,还增扩了播种面积。他们在沿着地的外堰用大镢捣出茅草根、酸枣树根之类杂物,接着就有人用铁锨修起一道垄,随即有人一锨一锨将土反扣在上面,然后,直立着锨使劲地拍打。拍打过的地方,光光的平,似侧立着的平板,很是显眼。附近还有一群人在刨地。只见镢头上下飞舞,一条线地摆开。刨过的地方,高低不平,有人用铁筢边拖拉,边拍打土块。经过之处,平如镜,细如面。

“二月二,龙抬头,皇帝扶犁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伴着歌声,不远处,有人刚刚用锨将粪撒开,犁耙手就抚犁挥鞭,驱牛耕田。犁过之处,新鲜泥土的气息,在朝阳的映照下,氤氲升腾,在无边的原野中弥散。人的吆喝声,牛的哞叫声,鸟雀的吵闹声,此起彼伏,跟空中北归大雁的“嘎——嘎——”声相应合。山野沸腾了,如煮,如滚。耕过的地要耙,耙过的地要耢,环环相扣。为了保住墒情,他们注重每一个耕作细节,做得熨熨帖帖,一丝不苟。

远远地传来“嗵——嗵——”的轰鸣声,是柴油机在抽水,为小麦浇灌返青拔节水。潺潺的渠水,时而蜿蜒蠕动,时而激流奔涌。麦田里,水流时缓时急,不时“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土块疙瘩,经水浸润,即刻散开。偶尔会有老鼠从洞穴里钻出来,湿漉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脚下穿过,将水溅到你的裤子、鞋上。

耕过、刨过的地,或是一大片,望不到边;或是零零散散,似带如盘,一层层地排列着。金黄的土地,日光映射,有些晃眼。仔细看,又若隐若现地似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绿。走到近处,才发现,原来是新出土的灰菜、蓬菜、马齿苋,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野菜,星星点点,小得如针尖,却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一起,还顶着霜碴、露珠。地堰上,小路边,蒲公英早已擎着鹅黄,撒遍山野间角角落落。其它野菜,也正在编织自己的梦,寻觅着属于自己的那个空间。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了人们的身边。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果园里的果树花有的已绽开,有的正含苞,红的如血,粉的似霞,白的像雪。蜜蜂“嘤嘤嗡嗡”地闹着,蝴蝶翩翩起舞,穿着各种花色的外衣。

在煦暖的春风中,在明媚的阳光下,布谷鸟“布谷——布谷——”鸣唱着,乡村人要开播下种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勤劳的乡里人,就是这样,在每一个新年的春天里,按梦的轨迹将希望的种子一粒一粒地撒播于大地,根植于土壤中。

这是五六十年前或者更为久远的年代的景象。岁月蹉跎,日月如梭,但那段记录我童年、少年、青年的乡间生活,特别是乡村过年后早春忙碌的往事,还是牢牢印记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