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妻子的细心，表现在这么几个方面。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烟台开始用煤气罐做饭。用过后，妻子要仔细察看煤气罐阀门，确认关闭无误，便会用一个塑料袋，将阀门处套上、系好。我说套塑料袋多此一举，她曰唯有如此标志，方能放心。后来有了天然气，她更上心了，每天睡觉之前，都要把开关检查一下，至今一直如此。

刚结婚时，我们住的房子只有十一平方米。如此拥挤的房间，她却有本事把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那时衣柜很少，衣服等物品都用包袱装。她把她的、我的以及孩子三个人的衣服按照春秋、冬天及夏天等分成三类，分别用包袱皮包好，再把字条掖进包袱里。找衣服不用开包，只要摸出内中字条，就知道里面是谁的衣服，是什么季节的衣服，找起来既不费事，也显得规矩。她说脑子好，不如烂笔头，一些她认为的大事，常用一张纸记下，纸条多了，用一个大金属夹子夹着。忘记了或查找什么，打开看看即可。

她对女儿的细心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地步。孩子吃饭、睡觉、玩耍，她无不亲力亲为，绝少让别人插手。不说别的，就说给女儿睡觉盖被之事，既要把孩子胳膊腿盖住，又要防止被子把她嘴与鼻子堵住。她一会儿抻抻这儿，一会儿掖掖那儿，忙活得能把被子在手里捏出水来，而她睡了也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孩子醒了，她第一个知道，并不厌其烦地为其掖盖被褥，直到她认为孩子舒适为止。

在一些生活细节上，她亦心细如丝。女儿从小爱画画，但是个小马虎，没有耐心，画完就扔到一边了。她在前边扔，妻子在后边拣，居然攒了厚厚一摞。女儿的玩具，妻子也一件不丢，装了满满一箱子。女儿的中小学书本和部分试卷，她都保存得好好的，并写明年月日以及学校与学期。女儿小时候的照片，背后都留有她写的拍照日期、地点等备注，女儿长大后，一并交到了她手上。

那是上世纪90年代，我母亲患有糖尿病，平时吃一种叫消渴丸的药。有一阶段，母亲胃口不好，头晕，有一次甚至昏厥。妻子仔细看了消渴丸的说明书，说母亲这几天基本没吃什么饭，但还是按过去的药量吃药，昏迷可能是药量过大导致低血糖引起的，遂便陪母亲去医院检查，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避免了一场祸端。在一些人们容易忽视的小事上，她也心细认真。一次，我给北京的舅爷写信，他住在北京八王坟，我粗枝大叶，竟写成了王八坟。亏得妻子发现，才没有让贻笑大方的错误发生。

烟台话有“吁叨”“磨矶”这两个词，与“细心”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像是锁门，妻子的锁门虽呈“细心”之相，但大多属于“吁叨”的范畴。门须要她亲自锁，锁过之后，还要反复摸挣几下，才放心下楼。我嫌她“吁叨”，她则用仔细无大错来怼我。

“磨叽”与“细心”亦属孪生兄弟，这主要表现在外出购物或玩耍上。她首先要从穿何种衣服入手。恁多的衣服摆在眼前，但她还是抱怨没有衣服穿，这挑挑，那拣拣，不是颜色不合意，就是式样不合心，拿起一件在镜子前反复比量，并让我提参考意见。我不发表意见，她嫌我扎嘴葫芦，我说了，她又说我你说的不对。从起意到走出家门，一个小时算快的。说“细心”实属牵强，“磨叽”的帽子戴上刚刚好。

我与妻子谈恋爱不久，就开始学习妻子用纸条记事的习惯。不过我不是用纸，而是写日记。我的日记涉猎工作、学习、婚恋琐事、旅游，也少不了一些生活偶拾偶感。例如1996年12月31日是这样写的：“今天是农历子鼠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北京机场。坐空客赴澳。晚七点航班，因大雪加之除冰，延误至深夜十一点半才起飞，没想到今生我也能出国。”退休之后，无所事事的我开始迷恋写稿，而日记在提供年代、事件及线索上，对我大有裨益。

女儿也将细心当作了传家宝。后来她也有了孩子，在照顾自己孩子上，例如给孩子掖被窝等的动作，让我恍若看见妻子当年的影子。而她替孩子整理画作及照片时心细得更如同妻子的翻版。女儿的细心也使她成为最早在家里安装烟火报警器、天然气报警器等技防设备的那批人。一次，年迈的婆婆正炒菜，屋外传来孙女磕倒啼哭的声音，她赶忙跑出去。后来屋里油烟滚滚，再后来烟火警报声大作，一场可能的火灾事故得以阻止。

应该说，比起耗力费神、整日紧绷得像面鼓，女儿的这种细心具有更高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