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2月03日
□方 寸
该做饭了,我打开橱门,还没拿到餐具,一股腐烂气息先钻进鼻腔。踮起脚尖,鼻子带着眼睛探查,待眼神锁定,一个碗便拿到手里。一小块圆葱、一小块肉、一小块西葫芦、一小块黄瓜挤在碗底,半截身子泡在一滩浓郁泛绿的汤水里,那是它们分别释放、继而融为一体的“血液”。
酸腐气味儿直顶脑门,我赶紧将头向后仰向外扭,手端着碗快速下沉,尽量将鼻子与碗的距离拉远,一股恶心上涌。我扭着身子伸直胳膊倒掉碗里的小块块,禁不住抱怨:“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剩这么一小块一小块的,不够碗不够碟儿的,最后都烂了,全浪费!”
母亲讪讪的,嘴唇嗫嚅几下,没有说话。不光菜肉,家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小块儿:面缸里总有一小块面,灶膛旁的洞里总有一小堆土、一小把草,衣橱里的碎布头依旧一摞一摞、一卷一卷地堆在盒子里……以前我会苦口婆心跟她讲:“如今我们生活好了,不愁吃穿了,不用什么都得留着点儿了,不管是菜肉米面还是衣服鞋袜,没有了破烂了我们再去买。”起初她会嘟囔着反驳,说过日子总得留点儿余头,不好用光见底,到时候不凑手。“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谁家还这么抠搜着过日子?你看这都坏了臭了,还不是浪费!”她不再说话,知道我是好意,但依旧时不时留下些小块儿。我也不再说话,她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如何改又何苦改,只是悄悄扔掉。今儿被那股臭味儿顶着了,就一时没忍住。
婆婆腰疼,儿子又想吃手擀面,我只好系上围裙勉力上阵。和面、揉面、擀面……我一边打捞记忆,一边回想母亲的教导,面不能和得太软,揉的时候要用力气,这样擀出来的面条才有劲道。用擀面杖裹举着圆圆的面布,一前一后折摞好,正要举刀切条,婆婆走进来,跟我说头尾要宽,寓意过日子宽头,不紧巴。想起以前每次吃面,总有两根面条宽宽的,原来如此。又想起母亲那些小块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诗中写的热闹是他的,也是小时候的我的。浓浓的年味儿,在爆竹声中、在红艳的桃符中,从古时飘扬而来。如今为保护环境禁止燃放烟花,虽然爆竹无声显寂寞,但红彤彤的新桃却是已将风霜扫过的旧符替换,喜气洋溢,笑意盈腮。各种祝福纷至沓来,雪花片一般,“兔年吉祥”“钱兔似锦”“宏兔大展”“HAPPY NEW YEAR 兔 U”“送走吉祥虎 迎来如意兔”……癸卯之年,自然是“兔”元素,“平安如意”“幸福发财”当然是永恒的主题。
母亲墙上贴着惯见的年画,两个大胖娃娃,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各自抱着一尾大鱼。鱼尾卷起像要跃龙门而去,小娃娃用力抱紧,胳膊肉肉的藕节一般,一条腿翘起似要给胳膊帮忙。或许娃娃和大鱼只是打闹,看娃娃们大张的笑口就知道。娃娃的脚下是荷叶圆盘,身前身后几朵或盛开或打朵儿的莲花。题图是四个红红的大字:连年有余。
好奇的小儿子,举着小小的手指头,点点这儿点点那儿,奶声奶气地问这问那。我一一给他讲解着,母亲跟我说过的话,居然一句一句从嘴里流淌出来。
圆桌围坐,亲人团聚,鱼儿上桌。
电视屏幕上一位花甲老者说:“端牢饭碗,吃的鱼来多余财。”
知天命的大伯哥说:“余粮吃不尽,余钱花不完!”
已届不惑之年的老公说:“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有余心有余力,完成更多事情,成就更多心愿。”
小儿子大声说:“连年有余!”
酒杯清脆碰击,笑声连环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