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福

2022年末，快递小哥登门送来小非的新作《故国行色》，老同事和文友卢万成，特地在电话里嘱托要我为之写点评介文字，认为这部历史类随笔，融古今为一炉，抚今追昔，从容不迫，值得一读。

老朽遵嘱，迅速展读大作。一来笔者已届耄耋之年，老眼昏花，精力不佳；二来疫情来袭，阴阳交错，犹如兵临城下的危机感，冲击阅读雅兴。一些关心我的亲朋好友，不断电话探问近况如何，也让我情绪波动，难以专心致志。就这样读读停停，时断时续，由2022年末持续到2023年元月，拖成了跨年度阅读工程。

《故国行色》是小非从工作岗位退休下来，奔走于大江南北、遍览山川景物和故国名胜的笔耕收获，读来开眼界，长见识，陶情冶性，是笔者近年来阅读过的文化游记的上品，耐人寻味。

古人云，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乃人生旅途的重要课程，更是人才成长的必由之路。以知识丰富头脑，靠阅历增长见识，更是文艺创作的基本功。我与小非当年同在烟台这片热土工作过，可谓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这无疑是走好人生路的基础，更是退下来从事文学创作的天赋资源。

《故国行色》的字里行间都浸透着小非的人生感悟和丰富的知识底蕴，更见其驾驭文字的功力，可谓胸中自有百万雄师，排兵布阵，指挥若定，挥洒自如！

大部头著作开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作品序言（序文），有如多幕剧第一幕之前的一场戏，类似歌剧的前奏和序曲，亦即开场锣鼓。有的是作者自报家门，说明写书的宗旨和经过；也有的请人代笔，多为介绍书的内容和题材、作者的写作风格，指明书的成功和不足，为读者导读，同整部作品融为一体。

老朽虽然不才，当年随着出书新潮的来袭，为赶时髦也出过几本小册子，但序言大都是自己操刀，自说自话。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值几斤几两，不敢拉大旗做虎皮，招摇过市，虽然自己在新闻界和文学界混迹多年，也曾结识过几位名人和大家。

记忆中，只有我与卢万成同志联合署名的由黄河出版社出版发行的长篇报告文学《共和国之盾》，是请当红的全国著名军旅作家李存葆同志写了序言，并且举行过新书首发式，获得当年度山东省五个一精品工程奖。

存葆同志在序言中称，这部长篇报告文学是著名小说家卢万成和文学评论家王永福合作的成果，虽然亦有溢美之词，但基本上符合成书过程。

当然，严格来说，这部作品的真正作者是卢万成同志。当时他正在《烟台日报》担任文艺副刊的负责人。烟台公安四烈士事件发生后，社会轰动，万成出于政治责任感和新闻敏感性，主动请缨采写这一题材，得到我的支持。于是他边采访、边写作、边在《烟台日报》连载。实话实说，这部作品我只是敲敲边鼓，参与把关，每个章节发表之前我都要严把政治关和文字关。如果赶上我外出，也要让总编室主任李洪广同志代劳。因为这是记忆中，《烟台日报》作为市委机关报，首次连载纪实文学作品，生怕失实造成严重后果。而在我的头脑中，万成只是出类拔萃的小说家，他的强项是写虚构类的文学作品，缺乏新闻报道经验。他创作的小说《内当家之死》在《作品与争鸣》发表后，曾引起热烈讨论，在全国引起轰动，被收入南开大学出版社与百通（香港）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争鸣实录（1949年—1999年）《文学争鸣档案》，因此当万成转身写新闻纪实作品时，我生怕他拿捏不准，造成不良影响。因为“办报无小事”，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因此我一丝不苟地严格把关，当好第一责任人。

闲篇扯多了，书归正传。看过冯克力为《故国行色》写的序言《与过去对话》，我眼前为之一亮，这是笔者多年来少见的序言，言之有物，别开生面，不仅精准地点明了《故国行色》的题材特征和写作风格，而且本身就是一篇生动活泼的美文，引人入胜，读来亲切自然，有滋有味，没有一点八股味。

请看开场白：“小非兄的集子杀青后，曾嘱我拟过书名。”接下来写道：“又过些时日，一大早在梦中，小非打来电话，告曰：卢主席（烟台作协常务副主席）正在早市上选购螃蟹，欲中午招饮，说他自己也是刚刚被卢主席的电话叫醒”……接下来把酒叙旧，开宗明义，直奔主题，让读者情不自禁地参与三位挚友之间有关创作的讨论话题，自觉进入角色，行文自然亲亲切切，道出《故国形色》的内容和出笼过程，点名此书的序言只能由知根知底的行家里手冯克力操刀，三位哥们你推我让，真情毕现。

他们相聚在万成的一方小天地里，没有官方虚言套语走过场，持杯把酒，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万成漫不经心地开场说：“老冯啊，我看小非这本书的序还是请老兄写一写吧！本来小非是想让我来，我看收入集子中的都是历史类的随笔，觉得这篇还是老兄写更合适。”出言实在，没有套话，虽然不是三国演义里的“煮酒论英雄”，但也是哥们之间推心置腹的商定。尽管冯克力开头幽了一默：“这不会是他俩事先商量好了，给我做的套儿吧？”但最后他还是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因为我对小非和他的书写并不陌生”“的确有话想说”，表明了这是实事求是的责任担当。

笔者虽然是局外人，但也认为冯克力是《故国行色》一书序言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理应当仁不让。克力是闻名全国的《老照片》的主编，在读图时代到来之际，他率先在全国推出这一独具特色的期刊，一时风靡全国，备受推崇，确有独到的眼光，富有开拓创新精神，笔者作为一名老报人，由衷赞佩！

文化散文，是上世纪90年代末与二十世纪初中国文坛出现的创作新潮，题材自由开阔，其中有代表性的即所谓“生活散文”“智慧散文”和“文化散文”三大类。顺应时代发展需要，各地旅游局与文化局也合二为一，成为文化旅游局，文化旅游大行其道。一大批有文化历史知识的文化学者参与到游览名胜古迹的行列，创作出大量有文化历史底蕴的游记作品，成为一种时尚。笔者书架上就摆放着一本新世纪出版社出版的《文化名人游记》，代表着这类创作的丰收。由此开端，海内外一地之沿革、山川风物、民情民俗、名胜遗迹以及民众的精神素质、文明礼貌等，往往见诸文字，延伸游记的文化内涵，一改过去有人将参与旅游作为赶时髦，所谓“下车拍照，上车睡觉，回到家什么也不知道”的状况。

小非的《故国行色》，无疑就是中国文化散文赶潮者的新收获。小非卸下工作重担，退而不休，开始舞文弄墨。以他拥有的丰富文史知识和人生阅历为资本，以及“出有车、食有鱼”的有利条件，他选择了自驾游，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中，随心所欲地遍览旅途中的山川景物和故国名胜，做自由人，写自由文，悠哉，游哉，信笔写来，从容不迫，怀古抚今，笔随心到，洋洋洒洒，铸成《故国行色》的笔调和鲜明风格。

小非书写文化游记的状态，让笔者悠然想到我们的先哲名人徐霞客跋山涉水，攀悬崖、登绝顶，考察自然与人的先辈身影。徐霞客穷其一生精力，写成举世驰名的杰作《徐霞客游记》，在中国历史上开创了文化游记的先河。

徐霞客同样出身书香门第，家藏万卷书，从小就爱读地理、历史和游记之类的书籍，可谓博览群书却不追求功名，倾其一生所有，只做了一件事，追求“诗与远方，踏遍青山人方老”，被誉为“旷世游圣”，他的伟岸身影光照千秋！乃至《徐霞客游记》首篇《游天台山日记》的开篇之日，即阳历的5月19日被国务院定为“中国旅游日”，载入史册。

通观小非《故国行色》一书，当然不能与霞客比肩，但写作状态和文章风格却有着相似之处，有继承，有创新，富有新的时代色彩，文章内容更丰富，可谓千姿百态。

在《故国行色》序言中，卢万成和冯克力都将该书的基调归为“从容”，可谓英雄所见略同。笔者在阅读小非作品时，一个深切感受，就是无拘无束，随笔点染，交代一地的历史沿革和社会变迁，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自由转换镜头，即兴评点，无拘无束，完全掌控于股掌之间，不见初学乍练者的捉襟见肘，生拉硬扯。

比如作家在“重过淮安旧驿”一章，一开始就由历史典故导入，文章由远及近，将春秋时期越王勾践被逼到会稽山上，以及勾践采用范蠡之计，让文种以金钱美女之计，令事情发生戏剧性变化，有如红线串珠，导演出一系列历史故事，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中国古代文章讲究“文势”，亦即行文的态势，要求文章要有起伏转折，讲究抑扬顿挫。而实践证明，散文最容易散而松、平而淡。小非的散文随笔却往往能起伏多变，出奇制胜，随意穿插，彰显了其从容不迫的风格。

如作家在写《镇江怀古》一章中，写镇江连带引出长江沿岸的城市群落与它们之间的沿革，将历史推演到春秋乃至齐国大夫庆村酒色误政被迫带族人南奔，从秦始皇、三国乃至西夏、五胡乱华的历史变迁，融历史与地理为一炉，文章跌宕起伏。乃至穿插当年孙权与刘备在赤壁同曹操进行历史上第一次江河作战，以弱胜强，大破曹军，奠定三国鼎立历史格局，以及三国时期以赤壁之战为首的三大战役让蜀汉一蹶不振的历史悲剧，并顺手牵羊，点出清帝康熙当年巡视至此，留下“半面烟岚雄北固，一方形势控东吴”的题诗，评析历史兴衰，又顺势引出甘露寺刘备招亲的历史故事，甚而刘备借荆州这个伪命题，让文章跌宕起伏，古今辉映，情趣盎然，正可谓挥挥洒洒，无拘无束，有如智者评点历史，耐人寻味。

至此，作家意犹未尽，又由历史故事顺势引出《三国志》与《三国演义》的异同和京剧《龙凤呈祥》的历史背景，将历史典籍呼来唤去，为我所用，真可谓举重若轻的大手笔也！

《故国形色》，是融地理与历史、古代与现代于一炉、名副其实的文化散文，将所到之处的历史变迁、地理沿革乃至风物人情聚拢起来，运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顺势将历史人物、奇闻趣事串联起来，怀古抚今，在历史隧道里导演了一幕幕活剧，让读者像观赏影视纪实片似的，沉浸其中，于潜移默化中增长见识。

当然游记是《故国行色》的载体，因此每到一地，作家首先致力于“行色”，认真描写自然风光，彩绘时代风采，展示历史屐痕，为古今人物登场提供表演舞台，然后引领他们同读者一一见过。

在《洞庭湖波涌岳阳楼》一章，作家即首先由写景开篇：“秋水天长，洞庭湖美到了极致。夏末秋初的时候，南面的湘江，携着大大小小的河流，滚滚涌入了湖盆，北边的长江带着上游数条水系的洪流，纷纷挤进凹地，洞庭湖被灌得满满当当。”通过有声有色的文字，首先将洞庭湖的宏阔景观呈现在读者面前。于是作家乘舟顺江而下，引领读者从最佳角度饱览洞庭湖的无限风光，然后翻转镜头，让历史小说和戏曲中的一个个艺术形象粉墨登场，鲁肃、曹操、周瑜乃至娇妻小乔，演绎了一场场历史活剧。

作家意犹未尽，又续上周瑜病亡巴丘，痴心女子小乔日日夜夜陪伴意中人，耗尽韶华，藏身岳阳楼畔，进而推出名满天下的岳阳楼和历史作家范仲淹书写的历史名篇《岳阳楼记》，让读者大开眼界，大长见识，情趣盎然。

更值得肯定的是，作家不仅注意行文的感性，富有人文情趣，同时注意理性，坚持独立思考、辩证思维，能客观公正地评价历史人物，不人云亦云。比如《走过绍兴》一章，作家顺势牵出古今绍兴的名人、科学家、文学家和数不胜数的风流人物，不仅有左翼作家鲁迅，同时提到周作人，在谈到鲁迅时，顺便指出汉奸胡兰成点评鲁迅最中肯；在论到周作人时，特别点明其待敌固然令人不齿，而“知堂先生”的散文小品，在现代文学历史上还很有地位，坚持实事求是，不搞一棍子打死人的形而上学，这实属难能可贵的“智者眼光”。在谈到历史真相时，他提出一个观点，认为“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很深”，告诉我们“真相难得是一回事，难寻是一回事，各取所需是另一回事”，富有哲理，耐人寻味……

通览《故国行色》，笔者认为小非的历史随笔，能恰如其分地对各有关历史人物和史实予以评点，借以抒情达理，给人启迪，彰显了他博学的睿智和思辨能力，增强了文章的思想性和教育作用，值得给予充分肯定。

讲好历史故事，充分发挥知识性的作用，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是作家写好游记随笔的优势所在，但由于不能舍痛割爱，在后边有的章节中罗列历史材料嫌多。正如其在《后记》中坦承的那样，“兴之所至，信手拈来”，不知节制，有“掉书袋之嫌”，这就是同一事物的两面性。

从另一方面讲，《故国行色》文字描写有余，图像嫌不足，是个缺憾。作家自驾游，又随身携带相机，本可以多拍些图片，来个图文并茂，发挥画报出版的技术优势，以壮行色，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