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

2023年01月13日

□林春江

花了两个月的工夫,我拜读了汪曾祺先生的《我在西南联大的日子》。这本书收录了汪曾祺先生的27篇散文,不敢说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却是深得朴实淡然之要义,文风淳朴,文笔平实,娓娓道来,不加修饰,更无投机取巧之噱头。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大受裨益。文如其人,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行稳致远,这要比卖弄本领、耍花枪玩心计来得更实在更走心。

27篇文章里,汪先生深情回忆了七年联大时光。总体看来,可以分为四类:写人,如《我的老师沈从文》《金岳霖先生》《吴雨僧先生二三事》《闻一多先生上课》等约10篇;叙事,如《泡茶馆》《跑警报》《新校舍》《晚翠园曲会》等约12篇;绘景,如《翠湖心影》《昆明的雨》《观音寺》等约3篇;抒情,如《翠湖心影》《觅我游踪五十年》等约2篇。

汪先生叙事,题目简约而义丰。如《泡茶馆》,望文生义,浮想联翩。内容丰富,写茶馆的位置、设备、老板、茶的种类、茶客等,为何要泡茶馆呢?可以养其浩然之气;出人才;可以接触社会。思之,深以为然。汪先生绘景,独具匠心,如《昆明的雨》,开篇,宕开一笔,写菌子、写杨梅、写缅桂花、写莲花池,已经超越本我,走向自我,不是那种常见的就雨写雨,而是借物抒情,言在此而意在彼。这是一种高明的写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汪先生抒情,别有味道。如《翠湖心影》。昆明的翠湖犹如杭州的西湖、济南的大明湖,湖水、柳树、红鱼,共同勾勒出一个“翠”。去翠湖图书馆看书,跑到翠湖茶馆临窗饮茶,嗑完瓜子把铁皮碟丢进水里,饶有趣味。听说没有水了,愤怒;有水了,高兴。真实而不造作,自然而率真。

汪先生无论写老师还是同学,都能抓住人物特点,细致地去叙述。

沈从文先生不善于讲课,讲课毫无系统,湘西口音很重,学生听不懂。但他善于聊天,对学生的影响课外大于课内,教写作,写的比说的多。沈先生经常说一句话:“要贴到人物来写。”我的理解是写什么人,说什么话。沈先生会给学生的习作写很长的读后感,之后找一些近似的中外名家的作品给学生看;写得比较好的,推荐到报刊上发表。讲《中国小说史》,没有资料,就用行书抄在云南竹纸上,发给学生。这份热心、耐心、细心着实令人敬佩不已。想想自己,实在汗颜。

写金岳霖先生,说他很有趣,一只眼睛不好,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教授里穿夹克的,唯有金先生一人,教逻辑学很有耐心,有问必答。有个叫林国达的学生非常好问,却溺水而亡,金先生一堂课都闷闷不乐。金先生单身,养斗鸡,喜欢孩子,朋友多,重感情。林徽因去世后,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客,众人纳闷,他宣布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金先生是一个有生活情趣、重情义、内心有爱、温和豁达的教授。

写闻一多先生,说他是“何妨一下楼”主人,性格强烈坚毅,目光灼灼,表情冷峻,留着胡髭,抗战不胜誓不剃须。闻先生叼着烟斗上课,学生也可以吸烟;他讲古代神话,用整张的毛边纸画出伏羲、女娲的各种画像,钉在黑板上讲画,有声有色,文采斐然。台下座无虚席,工学院的学生慕名穿越一座昆明城来听一个中文系教授的课,想想都令人神往。闻先生讲唐诗,把晚唐诗和后期印象派的画联系起来,这么做,必须本人既是诗人,也是画家。由此可见闻先生深厚的文学和美术功底,以及讲课的创新性。

其中也写到了几位同学,如蔡德惠、陆、朱南铣等。蔡德惠与世无争,恬淡自然,对世界充满温情。陆是历史系的研究生,喜欢泡茶馆,以兰花手拿烧饼,喝茶看书,却从未写过什么东西。朱南铣是个怪人,外文、古文都很好,家中在上海开钱庄,有点“小开”脾气,为人热情而好胜。这三位同学都是猝然离世,从题目《未尽才》就可以看出,作者对他们充满了惋惜遗憾之情。

汪先生写人物,无论是联大教授,还是大学同窗,都是不夸张、不矫饰、不隐恶、不虚美,写真事、抒真情。他选择的素材大多是身边小事,可平平淡淡的叙述中,却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非常有张力,让人如沐春风,看似普通,实则返璞归真。这种自然朴素的白描写作方式,正是他为人恬淡温和、闲适自然的写照。他是中国最后一个“具有名士气质的人”。

“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汪先生如是说。我觉得,正是西南联大良好的学术氛围,才在短短8年中,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造就了汪先生这样的一代宗师,造就了一大批杰出的人才。反过来,他们也成就了西南联大,铸造了西南联大的赫赫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