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海凤

从朋友家出来，已近薄暮时分。远近高低有稀落的灯光亮起，像茫茫海面上朦胧的渔火的睡眼。空气中偶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我裹了裹围巾，一头扎进夜晚的寒潮里。

天气真的好冷啊。我靴帽齐整，全副武装，只留两只眼睛探路，仍免不了受到那吹着嘹亮口哨、无孔不入的寒潮的袭击。沿着平整的街道低头走着，一抬眼就瞥见左侧行道树下摆放了几箱海鲜。它们袒露在从临街店铺门窗渗出的灯光里，可以被轻易地分辨出各自的种类及品相。我巡视一番，便在盛有几条牙片鱼的保温箱前定定站住了。我弯腰细细打量这几条鱼，只见它们深灰色的背部油亮光滑，银白色的腹部莹莹发光，侧扁的身体肉质紧致，富有弹性，每条足有斤半重。我挑了两条正待问价，却发现近旁只有一台年深日久、简单陈旧的电子秤。“咦？卖家呢？”正疑惑时，停在路旁的一辆白色面包车的驾驶室里传来了俏皮轻快的笛子吹奏曲。我好奇地循声而去，发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对着面前打开的琴谱，十指翻飞，横笛轻吹，怡然陶醉。

能在不经意的行走间听到一段亮丽的笛音，实属一种美丽的遇见。那笛音时而清脆激越，如鸽鸣九天；时而平缓舒畅，如月下清风；时而宛转飘荡，似花飘水上，空谷回音。它们拂过我拥挤蒙尘的心田，洗去疲于奔命的凄惶和肤浅，勾起我无尽的遐想和回味。它是来自细雨霏霏、绿柳含烟的江南溪畔，还是来自蓓蕾初绽、嫩芽新吐的北国林野？竟然瞬间可以把萧杀凋零的冬日暮色渲染得如田园般诗情迷离，让人沉醉。

或许是我的驻足聆听引起了少年的察觉，他停止吹奏的曲子，探出头，纵身跃下驾驶室，热情地问：“阿姨要买海鲜吗？”“嗨，你的鱼都游走了呢。”“阿姨真幽默！”他羞涩地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拎鱼、过秤、报价、打包，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少年把鱼递给我，又转身接待其他几名前来采购的顾客。

走出了一段距离，我似乎在凌厉不休的寒潮中仍听得到隐约的笛子声，声音飘忽不定、若有似无。我不禁诧异，这个少年何以在商业角逐日趋激烈的今天，依然可以保持内心的明净、清澈？以我半个世纪的人生履历，也领略过某些人的唯利是图、尔虞我诈，承蒙过巧舌如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端游说，但这个少年给予我的耳目一新的感觉却是罕见。是他涉世尚浅，少年不识愁滋味？还是仅是假期打工，帮衬家用？

正想着，我的心头豁然一亮。“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这个少年通过笛声在凛冽冬日里所传达的生命态度不是正同唐代诗人吕岩与栖蟾的两首《牧童》诗的意趣如出一辙吗？笛声悠悠，绵延回响，吹出了上千年的情愫，它们越过了数个朝代的风雨沧桑，直抵人们柔软的心田。那是对真善美本色的呼唤啊！

可是，我们又有多少人正迷失在名缰利索的尘网里，深陷在盲目攀比的牢笼里。我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为了生计而疲于奔命的时候，是否暂停匆忙的脚步，回望一下来时的路途，问一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远，是否还持有出发时的那份初心？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言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原来，圣人早已站在历史的天空，微笑着陪伴我们走了一程又一程。

此时，风势稍减，一弯新月正挂在我遥望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