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06日
□高玉霞
寒冬时节,雪花满天飞舞,被风吹得毛毛躁躁,巷口撒上一层,变成了白绳子,扭扭歪歪地向外跑去,楼顶的青瓦上扬一把,风一吹,起了一层白纱,变成了白瓦,低矮的烟囱根或者窗户底下积了一层雪,仿佛粉刷匠睡着了,在梦里画上去的。渐渐地,天色越来越深,寒气愈加逼人,楼房里的灯渐次亮了,一盏又一盏,四处点缀的光仿佛将云层里的月影挑下来,昏昏暗暗地装在了窗框里,藏起来。
雪簌簌地落,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雪,都下完,都落尽。
冬夜里,坐在窗前,看廊前飞雪簌簌,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窗户上的寒气,把窗帘都冻上了,明早的窗花,又会像无数条小银鱼在玻璃上漫溯,游弋;更会有探向远方的莽莽丛林,亦或是一朵朵炸裂在玻璃窗上的烟花……它们都是雪的杰作,是雪向自然的献礼。远方看锅炉的老头又开始往巨大的锅炉里填煤球,那高耸的烟囱不停地冒着白烟,如果你走在路上,你愿意驻足,在冰天雪地的寒气里抬一抬头,那么,你就会发现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从你的头顶浩浩荡荡地飘向远方,那白绸子似的河流,令人无比震撼,却又悄无声息,远方火车穿行的呼啸声,铁轨被碾轧的轰鸣声,清冽又缈远,此刻的一切都已与这座城市的飞雪融为一体。
如果你不细心,你心里只想着一场饭局,你就不会发现冬夜的秘密。
雪夜的站前,有人披着雪花,背着行囊,在夜色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等待着最后一趟火车,在飞雪漫舞的夜晚,走得悄无声息。那铁轨的咚咚声,穿过北方莽莽苍苍的丛林,兴许会路过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我熟稔的土路,一个被雪覆盖的村庄。
可惜,我哪儿也去不了,我就如同一只无法再飞回故乡的家雀,在大雪纷飞的夜,窝在异乡的鸟巢里,听雪夜里的簌簌声响。多少次,我都安静地坐在房间前,看日头西斜,看天色渐晚,看飞雪簌簌,在人生的征途中,我极力寻找人生的来路。
只有此刻,我的世界才是一首绮丽清雅的小诗,也只有此刻,我的心才是安宁的,如一块小小的绢帕,把我缜密又温柔的心思,慢慢地敞开、舒展、晾晒。在这样的世界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让自己的心事,奔腾起来,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一直奔到心灵的归宿。
木门吱嘎作响,院前传来了车马归来的哒哒声,冬夜里有孩子正挑灯背书,童稚阵阵,读书声朗朗,灯下缝纫机唧唧的声响,火炉里的火苗缓缓跳跃,夜色寂寥又漫长。我知道,在这静谧的黄昏里,我所有的思绪不过是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它能让我感知每一条河的心跳,每一朵雪花的飞舞,它们都如同我身体里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日夜不停地奔流。
在这个寂静的属于我的时刻,我仿佛看到了我出生的低矮屋檐,窗棱里透出的灯光很暗,却很暖,听到屋檐上茅草在冰雪威压下的细小声响,我仿佛可以一推门,就可以坐在暖炕上,烤上父亲生的火炉,吃上母亲亲手做的饭菜。
这一切都是梦境,都离我太远,深冬的夜我把内心里的隐秘毫无保留地、大敞四开地撕裂开来,毫无疑问,我所有的骨骼与血液都在告诉我,我想念的恰恰是那个我曾经千方百计想逃离的故乡。可是,当我满心欢喜,风尘仆仆,跋山涉水,再回到那个出发时的路口,我才忽然发现,故乡早已把我遗忘。
窗前,雪依旧在寒夜里,簌簌飞舞,我的思绪依旧在漫无天际地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