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8日
谢金晶
三四月张家口的大风天过去了,没有预想的夸张。
对于生活在风口城市的人来说,这风,城市里的人有点儿期待,毕竟没经历过;村子里的人满是担心,生怕吹散开了花的树,掀了覆了膜的棚。
人们的悲喜总不相同,如何共情,酒,是最好的媒介。
风起那天,与父亲视频。
父亲神色有些讷讷,追问原因,答曰:有菜、有酒,却找不到喝酒的人。
有的人已经远去,有的人住所远离,还有的人在平淡中失去了联系。
父亲望着提前准备好的满满一桌菜,自斟自饮,酒水愈发辛辣。
那就听他叨叨一会儿吧,助他下酒。
推杯换盏,快乐随酒香蔓延
父亲回忆,在他儿时,大风天祖父辈儿的老人是能闻出来的。站在村口,鼻子抽动着嗅一嗅,土腥味儿重了,就预示着大风天要来了。
彼时的人们生活困苦,每日最大的期望是填饱肚子。喝酒,非年节、来客,等闲捞不着。
有的人家是没那个闲钱,有的人家是不舍得花钱买酒。
年轻时跑小生意的祖父与众不同,他舍得。
大风要来,祖父会在前几天去水库边的生产社买酒。作为他最小的儿子,父亲每次都要跟着去。或是盼着混上一块糖,或是什么也混不上,看看也是好的。
水库距离村子两里地,祖父左手拎着酒瓶子,右手……右手即便空着,也不会牵儿子的手,老人家讲究父不惯子,总装作威严的样子,孩子们也都习惯了。
一老一小迎着小风慢悠悠地走着,二里地走出了骑马逛街的架势。老的,在为自己的“大方打酒”傲娇着挺胸抬头;小的,在为一会儿的小希望蹦蹦跳跳。
到了生产社,祖父将酒瓶子递给售货员,对方用酒舀子加漏斗将酒瓶打到溢出,几毛钱一斤的酒,祖父会凑整给小儿子买糖块,别误会,不是凑够一块,是凑够一毛。
几分钱的快乐,能让孩子快乐好几天;几毛钱的酒,能让祖父刚刚进村便吆三喝四地约人喝酒。具体哪天,得看风的意思。
父亲说,那会儿的风相当夸张,遮天蔽日的沙土沿着草滩和村子的边界滚滚而来,幸好土坯房子窗户小、屋子低,不怕。
外面狂风肆虐,屋内热火朝天。祖父和他的老伙计们,就着极为简单的菜,喝着最为复杂的酒。一口酒入口慢,咂摸半天,才舍得咽下。
父亲曾经偷偷尝过,那酒,一股子煤油味儿,他一直怀疑装酒的桶以前是装煤油的。
岁月如酒,细细品味滴滴醇香
待到父亲成家立业,祖父已经足够苍老。那时我家在县城,祖父母已不种地,时不时来家里小住几天。
三四月的大风天,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有所减缓,而是越加狂妄。风沙大到出门一圈,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头发里全是沙子,面对面站着人,仅能看见个轮廓。
父亲每逢大风天,都会请工友来家喝酒或去他们家赴宴。
屋里的炉子尚未撤掉,玻璃外钉着的塑料布也未揭开。风吹着呼呼作响,有时挤进门缝,发出尖利的嘶吼,吵得人心中烦躁。
喝酒的人可不管这些,炉子上炖着熬菜,桌子上摆着当时还极为便宜的牛羊下水凉拌菜、花生米、小葱拌豆腐,以及去年准备好的、冬天没吃完的西红柿酱拌白糖。
若祖父在,会来和小辈儿们喝上两杯。两杯是祖父一生的每日酒量,很少增减。
两杯过后,祖父回到里屋吃饭,他不想看父亲和工友们豪饮的醉态,烦。
时移世易,庄稼搅着春秋,将时间做成吃食,酸甜苦辣一口口地吃掉、咽下,好吃与否都是日子。
祖父走了,父亲老了,父亲的朋友们能一起坐下喝酒的,不多了。尤其是大家搬进了楼房,隔着几层的混凝土,脚踏不到地了。到了父亲如今的岁数,能招呼一声就来家里喝酒的人,很少了。
一些朋友帮着孩子看孩子,还那一生还不完的儿女债;一些朋友迁到外地,只能电话视频相互问候;一些朋友虽在一个城市,却懒得动了,喝不行了;更不要提那些作古的人,只剩回忆了。
大风天也变了,变得风小了,沙没了。偶尔风大有沙,也不再尖锐。
也许,是那些防护林、恢复了的草滩,让它生出年老的无力感,终将岁月埋进往事,等待着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然后一道道刻画成年轮,没人听、没人看,只有自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