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 撰文/供图

眼前的一本《京剧打击乐试行教材》，初稿是1981年10月，1982年4月定稿，编者是我的老师刘宝敏。

创建于1958年8月的胶东第一所中等专业艺术学校——烟台艺校，在办学六年后因故停办，而恢复建校则是1976年8月，1979年6月被批准为国办艺术中专。建校初期，教材匮乏且相对封闭，仅凭老师们口传身授已不能满足新形势的要求。为提高教学质量，克服教学上的盲目性、随意性，向系统化、规范化、专业化、科学化迈进，在丁博民主任的倡导下，校方决定由各专业教研室统一编写教材。这本由苗淑梅老师用蜡纸、蜡板、蜡笔刻写的油墨印刷的书，就是由刘宝敏老师口述，我起草整理的。

刘宝敏，河北东光县人，出身梨园世家。其父刘德舜是青岛共和京剧团团长，京剧码头东镇光陆戏院总经理，梨园界著名活动家、教育家。其兄长刘宝英，京剧表演艺术家，是京剧大师、麒派创始人周信芳先生的入室弟子。嫂子杨淑芯拜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孟丽君为师。爱人解小华，京剧老旦名家，国家一级演员。宝敏老师生前曾任烟台艺术学校京剧音乐组组长、戏曲音乐教研室主任，是山东省京剧界老一辈著名琴师、鼓师、京剧音乐艺术教育家。

宝敏老师自幼住在梨园，吃在梨园，长在梨园，学在梨园。受家庭影响，三岁登台演出戏中幼儿角色，六岁开始系统学艺。天南地北的名家名角，凡是来演出的，都给予了他莫大的启迪和指导，为他后来的艺术升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聪明伶俐，学习能力强，反应速度快，用业内话讲“上手就是这里的事”，深受老师们的喜欢。文场拜董吉贤、沈玉才、迟德才先生为师，武场向刘玉麟、裴世常先生学艺，与王万琪、曹同凯、胡耀斌、宫克、刘小艳、张春明、王仁武、吴成、徐兆祥、王琪滨、宋玉富、鲁华等我省京剧界著名艺术家们共同组成戏曲音乐文武场领军集体，并在中国京剧界享有很高的声誉。宝敏老师还是文武场乐器样样精通的艺术天才。他的京胡二胡指法清晰，月琴小三弦行云流水，司鼓板眼准确，锣钹顿挫有序，擂起堂鼓震天响，唢呐笛子也不在话下，舞台表现潇洒自如且胸有成竹，艺术教学一丝不苟又兢兢业业。

宝敏老师性格豪爽，待人真诚，凡是见过或接触过他的人无不为他的喜乐人生和艺术技能赞叹。

宝敏老师酒量惊人，啤酒20斤不在话下，白酒钟爱景芝白干，不挑酒肴，但永远少不了师娘用花生米、胡萝卜丁、芹菜丁再加点盐一起煮出来的小菜。

我1976年8月入学后，跟随宝敏老师学习司鼓，学生期间参加的第一出戏是吕剧现代戏《渡口》。当时，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体会吕剧音乐的伴奏，宝敏老师力主邀请地区吕剧团（烟台市吕剧院）的鼓师初汉孔老师亲临现场指导。由于我是第一次参加伴奏，问题很多，导致排练进行不下去了。导演方月明老师终止了排练，我红着脸低下了头。宝敏老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过来说：“中午把饭打回来到我屋吃。”其他同学都没敢吱声，我知道这顿呲是少不了了。

那是一间集办公室、教室、宿舍为一体的房间，面积不到20平方米。宝敏老师说：“把饭放下，把板鼓支起来。”然后问，问题出在哪？这时我还是蒙的，根本找不到问题所在。

这个让我终生难忘的锣鼓经叫“丝鞭紧一锣”，演奏过程先是双鼓箭子滚奏、切住（摁住鼓箭）、再滚奏时大锣、铙钹、手锣同击一锤，形成“嘟——嘟仓大”的响音效果，多用于演员“导板”演唱后的“回龙”。宝敏老师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为我示范，分解鼓点演奏并做具体说明；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实际操作，告诉我这个锣鼓经的要点、劲头和节骨眼在哪儿。行家们都知道，一次性演奏下来的锣鼓点好处理，相对完整，一气呵成，而两次完成演奏的鼓点就需要司鼓者手势交代要特别清楚，节奏非常明确，真正体现“强、弱、快、慢、浓、淡、绝”的戏曲打击乐特点。对于我这个入学不久、刚接触系统训练的一年级学生来说，不知所措和不适应是可想而知的。“记住了？记住了吃饭吧。”那碟小菜又摆在了我面前。

宝敏老师技艺超群但不骄不躁，不古板，守正而不守旧，创新有章有法。只要有外来院团在市里演出，他总是让我们去观摩学习。有新的锣鼓经、好的“花过门”便直接记录下来，第二天上课就为我们讲解如何用。他经常邀请胡国华、刘文范、于云全、李正祥、吕汉敏、赵云明、吕华鹏等当时地区京、吕剧团的打击乐演奏家们，来到学校指导我们学艺，并和我们一起敲打，系统训练。京剧传统戏开放以后，对于各级剧团大多数乐队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见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和“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状况随之而来。宝敏老师利用一年一度的全地区专业艺术团体汇演的机会，把全市剧团打击乐演职员召集在一起，共同研讨锣鼓经在传统戏当中的应用，对于广大演奏员提出的问题和困惑总是认真解释，小到一个手锣打上，大到武生“起霸”武旦“趟马”的区别都亲自示范，上手体验。由于教学成绩突出，他在1983年3月被授予“省级优秀教师”，这也是烟台艺术学校恢复建校以来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个人。

转眼间，刘宝敏老师已离开我们三十年了。他的一生虽默默无闻但轰轰烈烈，吹、拉、弹、打、奏，五彩缤纷。他留给我们的遗产不仅是艺技的，更多的是戏曲意识上的，戏曲打击乐方向上的。当我又一次看到这本已泛黄的教材和我毕业留校任教后他送给我的、至今已百年的紫檀板时，不禁流下了眼泪，留在心中的是深深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