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

4点多时我醒了。窗外，东方微明，曦色暗黄，茫茫的海面，苍白如冰，朦胧如梦。天边，远海，灯火点点，瑟瑟如星，那么密集，又那么似是而非。打眼一看，多得数不清，但是定睛细看，又觉得没那么多了，似乎是被我的目光给融化了一大批。确信不疑的海灯，都是固定的，如航标灯、灯塔、船灯、渔火等。有些灯火，如近岸的地方，则是飘移的，如鬼火，或红，或白，或强，或弱，时而繁密，时而疏离。

每盏游移着的灯火几乎都拖着一条“尾巴”，灯到哪儿，“尾巴”就跟到哪儿。再细看，那些灯火，既横向游移，还忽上忽下，转来转去，亮亮暗暗，隐隐显显。照理说，黎明时的灯火应该是强弩之末，疲倦，暗弱，但是那些多姿变幻的灯火却颇显生动，因为生动，所以温情，透着生机。

随着天光渐渐转亮，又隐约看见灯火中的人形、人影，顿时恍然，那是些赶海的人吧？正在挖蛏子或海肠子吧？我知道，灯是矿灯，箍在赶海人的额头上。手拿挖沙的铁器。身上还穿着臃肿的水衣吧？因为时常要走进齐胸深的冷海里。脚上肯定还穿着厚厚的高靿水靴吧？随着步伐的起落，那水靴霍霍作响，铁器入沙更是响得霍霍，肯定还伴随着霍霍的喘息吧？挖沙时，弯腰，挖完了，起身。挖完了这儿，紧走几步，就亮寻觅，又看中了另一处，挥锨再挖。蛏子多的地方，人就多。挖完了一块地方，人就四散。脚下的沙滩，刚刚出海，肯定很像刚刚蒸熟的小米饭，新鲜，芬芳，油亮。沙细，沙平，沙明，细如米，平如砥，明如镜，倒映着矿灯，影子拖得长长，既像腻人的大尾巴，也如饱蘸彩墨的笔，激情酣畅地绘映着赶海这行当的辛劳特色。

灯群中，我盯上了这么一对儿，一个闪着蓝光，尾巴长长，一个闪着红光，尾巴短短，光度也低，两个总是形影不离，总是蓝的往哪儿移动，红的就往哪儿跟随，有时跟得很紧，有时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但最后总是消除距离，站在一起。而且，蓝光变幻频繁，红的相对文静些，似乎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单纯的陪伴，相伴才有温暖，在这冷风冷水的秋晨，暖意甚至金贵于满满一桶的竹节蛏——他们是一对好哥们吧？也许是一对父子俩？抑或是一对老夫妻？

灯火真好。有了它，遥远变得亲近，模糊变得明了，暗凉变得温馨。既给迈步照着亮儿，也为寻觅确定地儿，还给临窗远观者显示地貌，展示动态，昭示生活的某个隐秘角落，还为诗人，提供亦真亦幻的境界而写出烛照千古的“江船火独明”……

6点半了，海上这灯那灯都已隐去，早就该去休息休息啦。升高的太阳，成了海天间唯一的一盏大海灯，阳光灿黄，无远弗届。浅滩处，推进着层层粼粼的白浪，如同锦瑟五十弦。仍有些恋海的赶海人在白浪间大步地走着，寻觅着，像是奏响琴弦的灵动的音符。白茫茫的海，白茫茫的天，都在做静静的听众，静听美妙多味的琴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