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2日
丛素宁
在胶东长大的孩子,心里都藏着个“魔法开关”——不管刚才因为摔了跤哭红了眼,还是因为丢了弹珠噘着嘴的孩子,只要大街上有人喊一声 “开始趴猫(我老家乳山方言音:ma)儿喽”,准能立刻擦干眼泪、蹦起来就跑。这声招呼,像带着神奇的魔力,是刻在胶东人骨子里的童年邀约。
趴猫儿,就是捉迷藏,却比捉迷藏多了份亲切感。“趴”字说得妙,不是随便找个地儿躲着,得蜷起身子、屏住气,把自己往墙根、柴垛缝里“贴”,连衣角都得掖进裤腰,生怕露了半分踪迹;“猫儿”俩字软乎乎的,像奶奶站在门口喊孩子回家吃饭的调子,透着胶东人待人的热乎气儿。那时候玩“趴猫儿”,规矩都是孩子们自己定的: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当“找的人”,得蒙着眼睛靠在老槐树或临街的门框上数数“一、二、三……”数的时候耳朵得竖得老高,听着伙伴们“咚咚”的脚步声往哪儿跑,可又不能偷偷睁眼——一旦被发现,就得“罚”蹲十分钟,还会被大家嘲笑。
藏的地方也有讲究。大街旁的柴禾垛是“黄金宝地”,玉米秸子堆得蓬松,扒开个小窝钻进去,只留双眼睛往外瞟,连阳光都照不进来;院墙上爬满的喇叭花藤垂到街边,要是个子矮,往藤底下一缩,绿叶儿能把人遮个严实,找的人就算从街边路过,也只会以为是藤叶长得茂密而不会想到里面藏了人;还有大街拐角的石碾子,绕到后头贴着冰凉的碾盘站,找的人要是急着寻下一个,说不定就从旁边走过去了。
趴猫儿,藏着不少让人笑出眼泪的真事儿。有回大街上的孩子玩得疯,邻居家老四为了躲得“保险”,悄悄钻进了街尾的草垛——那草垛堆得足有一人高,干草松软又暖和,他往里头一缩,外头半点看不见。找的人寻了半天没见着,伙伴们也玩累了,渐渐散了,可老四竟在草垛里蜷着蜷着,伴着干草的香气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邻居大爷去草垛打草喂牛,一叉子下去没叉着草,倒触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他吓了一跳,扒开干草一看,竟是老四裹着草屑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张大爷赶紧抱起孩子,认出来是隔壁家的老四,三步并作两步往邻居家跑,拍着门喊:“他婶子!快看看你家孩子少没少?这个在草垛里睡觉的孩子怎么觉得像你家的?”那会儿,邻居家有七八个儿子,孩子多得数不太清,老四妈正忙着生火做饭,听见喊声愣了愣,赶紧往屋里跑,挨个数躺在炕上睡觉的孩子头:“老大、老二、老三、老五……哎?老四呢!”她这才慌了神,跟着张大爷往草垛跑。见着老四还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问“找到我没”,老四妈又气又笑,拍了拍他身上的草屑,把人抱回家接着睡——后来这事在大街上传了好几天。每次玩趴猫儿,大伙都得打趣老四:“今天可别再睡过头,让大爷叉着你喽!”
后来我成了幼儿园老师,才发现趴猫儿的魔力丝毫不减。园里的小班孩子最盼的体育游戏,还是和趴猫儿沾着边的“老猫找小猫”:我当那只“老猫”,小朋友们就是一群圆滚滚的“小猫”。游戏前,我会带着孩子们念一首童谣:“老猫睡觉醒不了,小猫偷偷往外瞧;小猫小猫爱游戏,悄悄走到外边去。”念完我就蜷在“小窝”里装睡,眼瞅着一群“小猫”踮着脚尖、捂着嘴巴,偷偷往滑梯后、玩具架旁躲,有的还会探出小脑袋瞅我醒没醒,那模样,和当年在大街上藏柴垛的我们一模一样。
等我“醒”过来,故意揉着眼睛喊:“哎呀!我的小猫哪儿去啦?喵——喵——喵!”然后装模作样地到处找,学猫“喵喵”叫着,孩子们往往没等我找着,就笑着跑出来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每次我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游戏,孩子们百玩不腻,跑着闹着伴着笑声,和当年大街上的笑声仿佛叠在一起,让人心里发暖。
如今高楼多了,老街的模样渐渐变了,趴猫儿的玩法也不断变化着,可那份藏与找的欢喜,从来没变过。只要一提趴猫儿,不管是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还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眼里都会亮一下——那是想起了躲在草垛里的紧张,忆起了念童谣时的雀跃,升起了追着伙伴跑遍大街的快乐。